“張狂小兒!”燕戟飛擡眼,“想當年我初出江湖也是你這般年歲,論資輩,你還要喊我一聲叔伯!”
“要做我的叔伯也要看你有沒有那點本事,我可沒有認賊作親戚的習慣。”黎奕吊兒郎當地扛着刀,心裡掐準了時機,故意用刀尖指着燕戟飛放聲道,“燕戟飛,我再問你最後一遍,你願不願意歸降!”
燕戟飛反唇相譏:“黎家上下隻有你父親還算個英雄,你算個什麼東西叫我歸降?!今日我注定與你拼死一戰!”
“兄弟們!”燕戟飛脖頸上的青筋畢露,他高舉着拳頭,立在塔寨前猶如澆築,“每個剛入寨的弟兄都會喝一碗血酒,喝酒的時候我們都說好了,不管你以前是什麼人物,隻要喝了這碗酒,就是我燕戟飛的兄弟,就得與我燕戟飛同生共死,大家夥一起打過貪官,殺過豪紳,這腌臜權貴不給我們的安甯黑虎寨給,黑虎寨從來沒有貴賤之分,作為你們的大當家,我問心無愧!燕某從來沒帶兄弟們走過歪路,我對得起你們的爹娘!”
衆人疾呼:“對得起!”
燕戟飛一揚手,蓑衣便落在地上,男人任憑磅礴大雨淋濕自己,他反握着長刀,用那雙亮到瘆人的眼睛死死盯着黎敬天,像決心殊死搏鬥的野獸:“今日就算敗在這裡,我燕某也問心無愧!燕某此生不服天,不服地,今天閻王要我三更死,燕某就算拼了這條命,哪怕這副身闆被人踩成泥,也要護兄弟們到五更!”
吳大勇忍不住變色,附到耳邊:“大人,情況不妙。”
黎奕擡手:“我自有分寸。”
誰都沒看到沈遊行是怎麼進的塔寨的,隻知道這位剛複職的太守仿佛從泥潭裡爬出來一樣,呼哧呼哧喘着粗氣的模樣讓人發笑。
“住手!住手!小侯爺!”沈遊行跑得上氣不接下氣,一把油紙傘被他用得隻剩下傘架,“聽我一言,聽我一言!”
沈遊行毫不在乎自己的形象,他生怕離燕戟飛遠了,對方聽不見自己說話,連滾帶爬地過來:“大當家……勿要沖動!沈某有話……請衆人先聽我一言!”
“沈大人。”黎奕心中一動,但還是闆起臉,“刀劍無情,我勸你還是長話短說,自行離開。”
沈遊行對着黎奕的方向深深輯了一躬,深吸一口氣,撩袍跪了下來。
衆人嘩然。
“請聽我慢慢道來。當年我尚在寒窗苦讀,家中老母又染上惡疾,是大當家連續幾夜往我家裡送銀兩和米面,若不是大當家,就沒有後來連中三元的沈遊行,更沒有站在這裡說話的均州太守!沈某飽讀聖賢書,若是連這等恩情都報不了,那便是枉為人子,愧為均州城父母官!”沈遊行對着燕戟飛,重重的一磕頭,而後轉身面對黎奕,動情道,“沈某一直感念大當家的雪中送炭,如果今日小侯爺執意踏平翠屏山,那請從沈某的屍體上踏過去!”
黎奕冷言:“沈遊行,你可知剿匪是上頭的意思?你難道要忤逆?”
沈遊行字字铿锵:“沈某不敢,但天理之上還有人倫,律法之上還有道義,沈某已經安頓好老母,也寫好自慚書,待今日死後還煩請小侯爺替我轉交給聖上,沈某來世再見大元盛世!”
“沈大人……”燕戟飛胸腔顫動,虎口收緊。
“沈某深知,大當家有鴻鹄之志,不齒打家劫舍,雖為匪寇,但行事卻講一個‘義’字,隻是因為虞山官風腐敗才铤而走險,但如今虞侖鐘棄府出逃,虞山百廢待興,若是此時兵戎相見,隻會讓本就水深火熱的虞山百姓更加苦不堪言。”
沈遊行挪動膝蓋,對着燕戟飛再磕頭,隻見大雨磅礴之下,一方父母官的發絲與雨水交織,竟生出鮮血!
吳大勇出面痛斥:“沈遊行,你瘋了麼!竟然對着匪寇磕頭!你将朝廷的臉面置于何地!”
“沈某命如草芥,不值一提!但這是為了虞山,乃至均州城上下所有百姓。如果大當家還念着家鄉百姓,就等事後讓黑虎寨的兄弟們一起解決虞山水患,身為父母官,沈某人此生無願,惟願家鄉順遂,一方安甯!”
沈遊行嘴角上揚,掏出懷中早已備好的匕首,大聲呵道:“大當家,您護好我們虞山的百姓!沈某人先去咯!”
二尾羽毛箭急速奔來,雙雙直中沈遊行手中匕首。
黎奕手持長弓立于崖邊,與燕戟飛遙相對視。
雨幕如織,瓢潑大雨将嘈雜吞沒,将衆人的心緒浸沒,
燕戟飛擱置長弓,雙膝跪地,心悅誠服:“虞山有沈太守,燕某服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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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齊知遠接到消息趕來的時候,吳大勇正在組織人手收蓑衣。
夏槐甯神情激動,連帶着咳嗽起來:“沒有耗費一兵一卒就招安了黑虎寨,等回京了聖上定要給黎家記一大筆功!”
兩人在半路中就聽到了消息,說沈遊行領着黑虎寨的人下山了,寨子裡多是虞山本地人,鄉裡鄉親見到了都覺親切,剛到了河道就主動挽起袖子幹活,絲毫沒有芥蒂。
聽完吳大勇講完來龍去脈,任千裡忍不住誇贊:“這沈太守還真有點本事。”
夏槐甯咳得猛烈,似受了風寒,吳大勇遞上随身的水壺:“夏先生是前幾日凍着了麼?”
“無妨。”夏槐甯婉拒吳大勇的好意,“舊疾犯了。”
吳大勇心胸開闊,夏槐甯拒絕自己也不會去多想,而是“嘿嘿”一笑,繼續剛剛的話題:“何止是有本事?小侯爺說等回去要問問看徽京下次辯經義在什麼時候,還說沈太守這嘴皮子比夏大人還厲害,說不準還能辯成京中新秀。”
夏槐甯笑笑:“辯經義不過是書生間的嘴皮子打架,真遇到了沈太守這樣的情況,大多數人連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我留個人幫你收蓑衣。”齊知遠喚來滄牙後問吳大勇,“你家大人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