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奕趴在床上,任由背後衣衫被人剪開,露出血肉模糊的肉。
黎奕不喜被人觸碰,府中婢女送上藥來就被趕了出去,身旁隻剩下烏孟和吳大勇二人近侍拿着藥面面相觑,對着這糊皮爛肉的身體不知道從何下手。
最後還是黎奕給二人指了條明路,黎奕睨着二人,擡了擡下巴:“往上倒,倒完了就滾出去。”
烏孟閉着眼睛,剛要傾倒藥粉,藥瓶就被人接走,齊知遠握着藥瓶,道:“我來吧。”
“這怎麼行?”吳大勇語氣耿直,伸手就要去奪藥瓶,“主子最不喜歡被别人觸碰,這種事情還是交給我們來吧!”
烏孟眼疾手快,一把打下了吳大勇伸出來的爪子:“你這根木頭!伸出來等到爪子都比旁人粗,還要倒藥!”
黎奕忍無可忍,抽出身旁的枕頭扔到二人身上:“滾,麻溜給我滾!”
待二人灰溜溜地出去後,齊知遠端着水盆坐到黎奕榻邊,替他淨身:“若是疼了就告訴我。”
見黎奕沒什麼反應,齊知遠又伸出皓白的手腕遞到黎奕嘴邊,“不想讓人聽見就咬住。”
“讓我咬你,不如讓人打死我。”黎奕握着齊知遠的手腕,指腹在肌膚上細細揉撚,“你好不容易來我家中一趟,卻讓你看了笑話。”
齊知遠笑笑:“若我不來,怎能看到平日裡叱咤風雲的小侯爺被打成這個慘樣。”
“這傷看着慘烈,實則無礙。”黎奕活動了下腰腹,扭頭看向齊知遠,“你不信?”
齊知遠還真不信。
毛巾還拿在手中,另一隻手臂就被人拉了過去,隻聽銅盆落在地上敲出清脆的一聲響,齊知遠猝不及防,整個人便被黎奕半壓在懷中。
黎奕宛如一頭驕傲的小狼,伏在齊知遠耳邊:“這下信了麼?”
齊知遠歎氣,起身反按住黎奕,将金創藥粉往他身上一灑:“還是被揍輕了。”
“再重你就要心疼了。”黎奕重新握住齊知遠的手,扳開後者的手心看那排指甲掐出的月牙印,“手疼嗎?”
齊知遠習慣了,他習慣藏匿心思,在衆人面前不露悲喜,而疼痛無疑是最好的警示,掐得越疼,他就越能維持住“齊知遠”這個人。
齊知遠抽手:“你還要攔侯爺嗎?”
“若我頂着這一身傷去,他會因為愧疚留下來嗎?”黎奕看着齊知遠,了然于心,“原來你都看出他不會。”
黎奕轉過頭,下巴擱在方枕裡:“母親在時總是抱怨父親心中隻有黎家軍,沒有她。父親娶她時正忙着厲兵秣馬,連她的鳳冠霞帔都沒有備齊,她披着紅蓋頭就嫁了,後來又在她臨盆之際披甲上陣,直到我周歲宴上才趕回來。可是她卻一點都不怪他,還總是為他開脫。”
齊知遠寬慰他:“自古都說文人氣節,卻少有武将替自己出頭,侯爺為大元的江山而生,是大元的戰神。一生縱橫沙場,快意恩仇,隻有疆北的遼闊才裝得下他,若将其拘于朝堂這一方天地,與那群酸腐文官鬥智鬥勇,那便是折了他的氣節,毀了他的驕傲。”
“疆北的戰況什麼樣子我比誰都清楚,父親是什麼樣的人我也知道。”黎奕聲音發沉,“我隻是怪他,每次都在母親的生辰前離開家。”
齊知遠沉默一會兒:“若我是你母親,定以他為傲。就像那日見你收服翠屏山,勸降燕戟飛一樣。”
“今日三哥同我說此次侯爺要領兵東宮六率。”見黎奕低落,齊知遠岔開話題,“太子擅文藝,手下幕僚多是翰林院出生的世家子弟,哪來的武将?”
黎奕想了想,答:“翰林院也不全是文人。當年翰林院有人曾谏言狀元應‘少通力學,長博通群書’,可惜聖上沒聽進去。記得元治十二年時翰林院來了神童,三歲熟背五史六經,五歲寫詩作賦,聖上聽後大喜,認為此人日後定能成大器,于是讓當時的編修帶在身邊親自教導。”
“元治十二年。”齊知遠道,“當年的編修是賈士德。”
黎奕道:“沒錯,後來賈士德因黨派之争入獄,那名神童也在流放途中不知所蹤,曾谏言的人又上谏,說文官相鬥,隻會擾亂朝綱,還讓聖上不要重文抑武,最起碼在翰林院裡設立武德塾,讓武将也有報國的機會。”
齊知遠歎息:“他們不理解,相比口墨舌争的文人,武将才是國之棟梁。”
黎奕倏地想起,道:“說起來也快中秋了。今年你打算怎麼過?正好老頭在家,過幾日我讓他同我去齊府一趟,與齊大人好好說說我們的事。”
齊知遠哭笑不得:“祖宗!你消停會吧!”
黎奕不肯消停:“那今年來我們家過節,齊府冷清,總是少點人味的。今年三哥特地帶了疆北的羊,明清也不用回宮,我們一家子聚在一起,每人給你做道疆北風味,定要你與往日吃的羊肉不一樣!”
齊知遠頓了頓,沒有應聲,他本想告訴黎奕他明日便要去東宮做太子洗馬,中秋大概是回不來了,然而話到了嘴邊又咽了回去。
齊知遠走了沒多久,黎奕就從床上爬了起來。
陳老三正在屋裡和人研究九邊圖,見黎奕支着手杖走進來,又是“哎喲”一聲,放下手裡的事就去扶黎奕。
黎奕擺手坐下:“小傷而已,我沒事。”
陳老三刹住腳,又返回去将九邊圖打開:“那你不要走動,在這等我一會兒。”
小型沙場上插滿了旗子,陳老三攤開九邊圖,将旗子放在一處:“羌渠與我朝最初的交戰地在将軍冢,這群羌渠兵來勢洶洶,拿下将軍冢後便沒再輕舉妄動,反而選擇觀望,孟林看似怠軍不戰,實則一直在引誘羌渠,隻要能将人誘到忠州,孫昭手裡的十萬精兵就夠他們受的,我們屆時先到忠州,聖上定會讓将軍以忠州為中心,四周設埋伏抄近羌渠。”
“錯。聖上不會選擇忠州。”黎奕起來,走到陳老三身邊,“忠州地處邊境,風沙肆虐,環境惡劣,周圍還沒有行宮,聖上定不會選擇那。”
陳老三讓位置給黎奕,道:“那你說說,聖上會選哪?”
黎奕單手撐拐,拿起陳老三先前放置的小旗,将小旗移到忠州往南,最後立在了長津。
黎奕道:“此處風景宜人,又有先皇建的行宮,是絕佳位置。”
“孟林能否将人引到忠州還是個未知數,更何況忠州和長津相距百裡。”陳老三并不認同,“就算聖上此行醉翁之意不在酒,顧及危險不願去前線,忠州城牆的也足夠堅硬,夠他藏身。”
黎奕問:“你認為聖上是個什麼樣的人?”
陳老三嘀咕道:“聖上?我怎麼敢評判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