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汐水那句輕飄飄卻重逾千鈞的“一點沒變”,如同投入君晔混亂心湖的一顆巨石,激起千層浪濤。他靠在冰冷的樹幹上,劇痛的身體仿佛被凍結,唯有思緒在瘋狂翻湧。
她是誰?她怎麼會認識自己?“一點沒變”指的是什麼?是性格?還是……某種更久遠的、連他自己都遺忘的過往?
無數個疑問在腦海中碰撞,幾乎要撕裂他本就脆弱的神魂。然而,身體的極限和深重的傷勢無情地壓倒了這一切。巨大的疲憊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沒,眼前沈汐水那清冷如月的側影漸漸模糊、扭曲,最終歸于一片沉沉的黑暗。他徹底失去了意識。
* * *
再次醒來,天色已是微明。
晨曦透過稀疏的林葉,在地面投下斑駁的光點。身上的劇痛并未減輕多少,但丹田深處似乎恢複了一絲微弱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暖流,那是《星衍訣》在瀕臨枯竭後,憑借其本源特性緩慢滋生的點點星輝靈力。這絲靈力如同細弱的火苗,勉強護住了他心脈不至于徹底斷絕,卻也僅此而已。
他艱難地轉動眼珠,首先看到的,是蜷縮在他身邊、依舊沉沉昏睡着的江璃。小女孩蒼白的小臉上沒有痛苦,呼吸微弱卻平穩,仿佛隻是陷入了一場深沉的夢境。沈汐水不知何時将她從守林人小屋帶了出來,此刻就躺在他觸手可及的地方,小小的身體裹着一件略顯寬大的、帶着淡淡冷冽氣息的月白色外袍——顯然是沈汐水的。
君晔心中一緊,掙紮着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探向江璃的鼻息和脈搏。确認她隻是過度消耗後的昏睡,并無性命之憂,懸着的心才重重落下。
他這才有精力環顧四周。
篝火早已熄滅,隻剩下一堆灰白的餘燼。沈汐水不見了蹤影。
走了?
這個念頭剛升起,一道清冷的聲音便從林間傳來,仿佛帶着晨露的涼意:
“能動,就起來。”
君晔循聲望去,隻見沈汐水正從林外緩步走來。晨曦勾勒着她纖細的身影,月白長裙纖塵不染,仿佛昨夜那場驚心動魄的地底搏殺從未發生過。她手中提着一個小小的皮囊,裡面似乎裝着清水。
她走到近前,将皮囊放在君晔手邊,目光平靜地掃過他慘白的臉和染血的衣襟,淡淡道:“此地不宜久留。魔穴雖暫時被重創,鎮魔碑亦未完全崩毀,但魔氣外洩,恐引其他魔物或心懷叵測之人前來。”
她的分析冷靜而客觀,點明了當下的危機。
君晔心中凜然。确實,落日城已成是非之地。他如今重傷垂死,江璃昏迷不醒,留在這裡無異于等死。回皇宮!隻有回到戒備森嚴的皇宮,借助禦醫和皇家寶庫的資源,他才能盡快恢複,也才能保證江璃的絕對安全!
“回……皇宮……”君晔嘶啞地開口,每一個字都牽動着胸腔的劇痛。
沈汐水沒有回應,隻是靜靜地看着他,眼神依舊古井無波,仿佛在評估他此刻的狀态是否能支撐這段艱難的旅程。
君晔咬緊牙關,将體内那絲微弱的星輝靈力全部調動起來,強撐着劇痛無比的身體,一點一點,極其緩慢地坐直。豆大的汗珠瞬間布滿額頭,眼前陣陣發黑。僅僅是坐直這個動作,就幾乎耗盡了他殘存的力氣。
他深吸一口氣,試圖去抱身邊的江璃。
然而,手臂剛擡到一半,便劇烈地顫抖起來,根本無法用力。他試了幾次,都徒勞無功,反而引得喉頭腥甜,又是一口淤血湧上,被他強行咽下。
就在這時,一隻白皙、骨節分明的手伸了過來,動作談不上溫柔,卻異常穩定地托住了江璃小小的身體。
沈汐水彎下腰,将裹着自己外袍的江璃穩穩抱起,動作輕巧得如同抱起一片羽毛。她甚至沒有多看君晔一眼,抱着江璃轉身便朝着林外官道的方向走去,隻留下一句清冷的話:
“跟上。或者,死在這裡。”
沒有商量的餘地,隻有冰冷的現實。
君晔看着她的背影,心中五味雜陳。屈辱?感激?更多的是對自身無力感的深深刺痛。堂堂一國皇子,身負修為,竟淪落到需要一個陌生少女抱着自己女兒、施舍般給予生路的地步!
但此刻,活下去,保護江璃,才是唯一的選擇。
他死死咬着下唇,口腔裡彌漫開濃重的血腥味。依靠着樹幹,用盡全身力氣,一點一點,極其狼狽地站了起來。雙腿如同灌了鉛,又像是踩在燒紅的烙鐵上,每挪動一步,都伴随着骨骼摩擦的鈍響和撕裂般的劇痛,眼前金星亂冒。他隻能扶着沿途的樹幹,一步一步,艱難地挪向官道。
前方的沈汐水抱着江璃,步伐并不快,仿佛刻意在等他。她始終保持着大約十丈左右的距離,月白色的背影在晨光中顯得格外清冷孤絕,不曾回頭,也不曾催促。她隻是沉默地走着,像一個無情的引路人,又像一道投射在君晔歸途上的、揮之不去的幽暗影子。
官道漫長而崎岖。
重傷的君晔走得異常艱辛。汗水早已浸透了他破碎染血的衣衫,與幹涸的血迹混在一起,粘膩而冰冷。每一次呼吸都如同風箱抽動,帶着鐵鏽般的腥氣。他幾乎耗盡了意志力才勉強支撐着沒有倒下,視線模糊,隻憑着本能,盯着前方那抹月白色的身影,一步,又一步,機械地向前挪動。
時間變得格外漫長。日頭從東方升起,漸漸爬向中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