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井，性别男，姓名未登錄，其它資料不詳，從照片預估年齡為12歲，38年前的xx月xx日于舊江戶醫院就醫。」

醫生不急不緩、語調平淡地開始陳述不曾在夢境中出現的故事。

随着他的越說越詳細，惡鬼的雙瞳開始一點點收束。

「病症為......天生前額骨畸形。」

「上颚至額頭骨頭厚度異常，同時擠壓了面部肌肉，不但雙眼深陷于、也無法做出什麼表情，外表看上去如同天生帶着一張覆蓋了上半張臉的面具。」

「當時負責此病例的醫生，是成功救治了許多被認為已經無藥可醫的病人們的名醫中田山。」

「然而不說開顱手術以38年前的醫療設備水平來說簡直是天方夜譚，若是一出生時便接受手術還好，12歲時人的頭骨已基本定型，手術難度直接翻倍。」

「哪怕是名醫，在種種不利的條件下手術失敗已是闆丁丁的事情，最後病人因為手術中大出血死在手術台上。」醫生将視線從把玩的名牌上移開，望着定格的餓鬼眼中不辨情緒地問「竹井先生，有什麼需要補充的嗎？」

此時他們之間的圓桌與昏迷的衆人已經消失，黑暗中僅剩一人一鬼與他們所做的兩張椅子。惡鬼忘了眨眼，空洞的雙眼直視前方，良久，祂僵直地勾起嘴角露出難看的笑容，看着那張臉醫生眉頭微微皺了下。

「嘿嘿......天方夜譚阿......哈哈哈哈。」

惡鬼斷斷續續笑了一陣，祂的笑聲來的快去的突然，祂忽地止住笑聲，本來溫和的嗓音一下子沙啞得像喉嚨被誰拿爪子劃開過，惡鬼低下頭一手摳着太陽穴，喃喃問道「你從哪裡知道的？」

「醫學院就讀的時候在圖書館翻到過，那是個充滿争議的案例，聽見竹井這個姓、還有最開始看見那個一閃而過的、滿臉是血的病号服型像不難回想......呵，祢盜取的記憶非常不全面呢。」醫生微微挑眉，表情彷佛在嘲諷惡鬼連這也不曉得嗎？

「哈，十五、不對，二十年！我原本有把握能在把你拉入夢那一瞬間掃過你二十年記憶的......」惡鬼似是回憶起什麼不忍目睹的場面，露出扭曲的表情「但是你的記憶......那種呈現方式，我到最後隻能勉強看完你入職以來的三年...... 哈哈哈哈，變數果然太多了......」

祂邊喃喃自語着邊摳太陽穴，且緩緩加快摳的頻率，側額皮膚已經被摧殘出細小的紅點。

「......吶，這位醫生，你剛剛問我有什麼想要補充的對吧？」

惡鬼已有一陣子未眨過眼，幽藍色的瞳孔不知何時不見蹤影，隻剩下逐漸爬滿細小血管的黑色眼珠子直直盯着醫生，祂已經把太陽穴的位置摳破了皮，白皙修長的手指逐漸幹裂辨的節骨分明，祂的笑臉咧開至臉的邊緣型成大大的彎月。

「有喔，你說的故事，我可以補充的更詳盡一點。」

忽地，醫生聽見了細微的骨骼碎裂聲、水滴滴落聲，以及參雜着笑聲的、惡鬼嘶啞詭異的叙事聲。

「這是個有點長的故事呢，你不介意對吧？反正隻要那個邪神還在我就沒有翻盤的機會，就當聽人說書吧......阿阿，從哪裡開始說起呢？......對了，從那個慶典開始吧。」

一人一鬼身周的黑暗開始參雜其他的顔色，他們一下子回到泛黃的慶典，無數半透明的黑色人影圍繞着兩人，靠近後可以看見這些黑影在眼部是兩個空洞，裡頭似乎裝滿着赤裸裸的惡意。

黑影并非規律地站着，祂們三三兩兩聚在一塊發出悉悉簌簌的雜音，那模樣彷佛在交頭接耳，惡鬼對身周的狀态恍若未覺，隻是盯着醫生開始祂的故事。

祂的太陽穴已經被手指摳出一個血窟窿。

「那是我活着時最快樂的一個夜晚，我第一次出去外面的世界，以前的日子我隻能活在潮濕的地下室裡，隻有一扇被鐵絲封住的窗戶會照進陽光。」

「......知道為什麼你看見的病例上面沒有名字嗎？生我的家夥們根本沒有給我名字，要不是小三喊了我的姓氏病例上可能連姓氏也不會有。他們覺得自己生出了怪物，把我養在廢棄宅子的地下室而不是直接扔到哪個水溝大概是他們最後的良心......不，他們大概隻是怕我死後會纏着他們不敢下手罷了，每次總是匆匆地扔下食物便離開，連看我一眼都不敢。」

「大概是五歲的時候？我記不清了，反正有小孩發現了我，他們一開始還會害怕的跑開，後來他們發現我沒法造成危害，開始結伴過來玩扔石子的遊戲，看着誰的石子能穿過鐵絲網打中我，笑着喊我小怪物。」

「再後來有個男孩趕走了他們，他說叫他小三就行了，他會來跟我搭話、跟我說外面的事情，還教我識字......他是唯一一個把我當人的家夥。」

「某一個夜晚他破壞了鐵絲網，把我拉出地下室帶着我去參加了慶典......你看過對吧？最開始的時候你醒來的地方，我想把你引到慶典，可惜你義無反顧地跑去其他人的夢境，一次又一次的打亂我安排好的遊戲規則。」

「祢不是說遊戲規則祢說了算？」醫生淡淡的問。

「我不這麼說你們會乖乖地坐下來嗎？呵......離題了，好久沒說這麼多話老毛病又犯了......回到正題，那個慶典之夜，我纏在頭上的布巾被人扯下來了。」

惡鬼一說完，周遭黑影竊竊私語聲一下子增大，可以聽出幾個比較明顯的單詞：

怪物、妖怪、魔鬼、惡鬼......黑影們重複着這些字詞，私語聲重疊交錯瘋狂刺激着耳蝸。

嘎喳嘎喳......惡鬼用食指掰開了一塊碎裂的頭骨，細密的裂痕從祂摳出的血洞朝整張臉蔓延。

「......我阿，并不在乎他們怎麼稱呼我的，也不在乎他們朝我扔石頭還是其他什麼玩意兒，反正從出生開始，我就注定是個＂惡鬼＂。」惡鬼的笑容咧的更開了，祂的下半張臉搖搖欲墜，被另一隻手重新按回去。

「但我不能接受小三被他們一起欺負，我第一次做出反抗。」

黑影們的騷動聲一再變大，體積也越發高聳，從原本正常人的高度一下子增高三倍，它們彎着腰從各個角度肆意的觀察坐着的兩位，彷佛在觀察被解剖的青蛙，空洞中的惡意幾乎要化為實質的利刃在他們身上來回切割。

「但是一個營養不良的小孩能做什麼呢？我還手那一刻引發了騷動，慶典上人很多，有些人害怕的尖叫，有些不怕的人則是直接把我制服，他們打暈了小三，我很快被幾個大人抓了起來。」

黑影的哭聲與笑聲混雜在一起，再也聽不出有異議的單詞，隻有撼動整個空間的恐怖噪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