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七診　　大聲說出他的名字

幾乎瞬間，三個小孩再次狂奔起來，另一個則被銀時拖着在半空飛翔，滑順的白發看着像駕霧的遊龍。

然而不管怎麼跑，好似海市蜃樓般，黑影始終與他們保持相同距離，但碎語卻越來越近，察覺奔跑無用的幾人不得不停下腳步。

木然的銀時用氣音說：「是眼睛上的灰塵嗎？銀桑好像看到很奇異的黑暗靈魂。」

難得會讀空氣的桂沒有揭穿他的裝死行為：「是那個吧？那種《Don\'t Starve》裡角色理智掉到一定程度後，會獲得實體攻擊玩家的黑影怪物。」

「也就是說我們會變成八寶雞湯啰？」銀時嘴角顫抖。

「不會。」小孩空洞的金瞳看着前方，繼續背誦，「失去容器的執妄在尋找新的依憑，迷途的靈魂是它們最好的選擇。」

桂點點頭，「原來如此，我們是八寶雞湯放太久後變成的八寶濃湯的碗。」

「夠了，不要再寶來寶去了，簡單說是人死後的怨氣跟瘴氣之類的吧。」高杉拒絕外星人式溝通，「這麼多到底哪裡來的？地獄嗎？？」

盡管不想相信怪力亂神，但進入森林後鬼故事已經變成實質的威脅，高杉看向小孩，至少這身分不明的存在沒有敵意，他向兩個同伴學習，試圖靠問問題來保持理智。

「神明的屍體。」

小孩喃喃說，輕柔嗓音在他們心頭刻劃答案，「壞掉的容器容不下更多念想，溢出的執妄融入了屍氣之中，在神明殘存意志的影響下邀請更多的生者去填補破碎的神國。」

事實證明，問問題隻會讓人越來越精神。

至于銀時，他安詳地翻着白眼，偏偏昏迷的霎那又被黑影發出的嗡鳴拉回灰霧。

『聽見了﹑看到了吧？』

『你是誰？』『你的名字是？』『我是誰？』『想要什麼？』

詭谲的人聲持續在腦中交疊，暴力地來回撕扯聽衆們的神經，或許再多聽幾句，無聲聚攏的黑影就能下嘴撕爛他們的靈魂。

「現在怎麼辦？」

高杉快速掃視四周，遺憾的是灰霧中所有的樹影都在逐漸扭曲，沒有前方、沒有退路。

撕扯神經的竄動一路蔓延至眼角，狂躁地像有什麼要從皮肉中鑽出。

高杉緊緊摀住左眼，本該被遮蔽的半邊視野卻有着清晰的畫面，黑影扭曲着，化為一個個戴鬥笠的黑衣武僧，而灰霧則組成染血持刀的白袍，長刀高舉過頭就要砍下什麼。

不行──停下來──

去毀掉……破壞那個腐爛到骨子裡的世界……

指關節喀拉作響，前所未有的恐慌籠罩全身，他想嘶吼卻被無形的存在掐住咽喉，灰霧中有個瘦長的人型黑影幾乎來到他跟前。

唦──

下一刻金芒劃過，視野再次變換，先是他取出胧的心髒，然後鬼兵隊護衛着他前往某處，到了終點，竟變成了他在殘缺的大樓上箝制住穿着他衣服、頭發淩亂的松陽，讓渾身狼狽的銀時向他們的心髒刺下去。

──什麼？

高杉陷入錯亂，而灰霧中年幼的銀時不敢動──除了他揝着妖怪大人的手，那部分已經晃成工地用電鑽的形狀了。

「妖怪大人，你有辦法對吧？會用月牙天沖暗影毀滅光波對吧？？」

「我不是妖怪，月牙天沖暗影毀滅光波是什麼？」盡管複述問句，小孩的語調依舊毫無起伏。

「就是能驅散黑影的方式！再這樣下去大家要被吃掉啦！」

小孩忽然問：「你們想活下去？」

「當然了，不管家人、同學還是老師都在等我們回去。」桂鄭重點頭。

「當然阿，誰不想活下去阿！」銀時覺得莫名其妙，「明天松陽可是說會請大家吃紅豆大福的啊！」

有那麼一瞬黑影的碎語減弱，站在高杉面前的瘦長人影歪斜腦袋，像在朝他投射目光。

小孩那雙滴血的金瞳終于有了焦點，他緩緩歪頭，「灰霧深處比黃泉路更遙遠，這裡通向絕望者的樂園、神明的安息鄉，想活下去的人到不了這裡的。」

「哈阿？──」

銀時剛想發問，人影已經轉移到他的身前，碎語直接升級成萬人劇場等級的狂歡喧鬧，反差的沖擊震碎思緒，兩管鮮紅自鼻底、眼角淌流。

好幾個染血的幻覺來回閃爍，亂葬崗與烏鴉搶食的他、火光中被黑衣僧人帶走的老師、炮火中四分五裂的戰友……還有親手砍下的，師傅的頭顱。

殘忍的幻象繼續切換，切過他被衆人遺忘倒下的垃圾堆、墓園中渾身是血的老太婆、越過他與高杉在戈壁與森林間的空地上拚死互砍、踩過中毒身亡的将軍的葬禮，将化為虛的松陽推下龍洞。

最終，他在新時代的初陽中，殺死被虛無占領身體的高杉。

銀時停下腳步，他正茫然地提刀站在破碎的大樓上，他不明白自己是怎麼來到這的，又覺得眼前一切是如此理所當然。

『在道路上不停失去便是我的結局。』

身後響起嘶啞的聲音，那裡站着一個手持禅杖身披黑袍、渾身纏繞被符字畫滿的繃帶，面目慘白的……自己？

不知何時起，不隻腳下的高樓，就連目光所能觸及的整個江戶，都已殘破不堪，在夜色的腐蝕下逐漸死去。

慘白色的銀時說：『我是災厄的根源，終有一天，我會親手毀掉一切，我必須防止那一天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