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好幾天沒再和我說過一句話,我媽看了我就歎氣,一直到我要收拾東西回校了,我爸和我媽一塊兒站我面前,我媽問了我一句‘能改嗎’,我說‘大概是不能了’,”楊枝有時候也覺得自己對某些事的記憶簡直記得太清楚了,“我都做好了挨打的準備了,不過他們居然沒這麼做,隻是說他們會好好想想的。”
這是這麼多年來,楊枝回想起來都感覺特别意外的一件事情。
像奇迹一樣。
“你……”伍恩賢不知道楊枝把那些艱難的事情删減了多少,可是光去想想,楊枝初中時候就意識到自己的性向卻一直隐瞞到了高中才有人去回答他這些問題。
無論楊枝講得多輕描淡寫,都能很輕易猜出這有多不容易。
伍恩賢摸摸楊枝腦袋:“不容易啊。”
楊枝偏過頭看伍恩賢一眼,感覺快哭了的人是伍恩賢,小聲說了一句:“别哭啊,别我這個當事人沒哭,你反而哭了。我這出櫃不是還挺容易的嗎?”
出櫃容易,遭到的白眼也不少。
楊枝從小不是因為性取向遭到的冷眼和欺負也不少。
所以其實楊枝也能理解别人不出櫃,可他依然希望他要交往的人是個敢出櫃的人。
伍恩賢出櫃是因為和陸裡青交往。
“我跟我爸媽說我喜歡男人,如果他們不同意,我就離家出走了,”伍恩賢真就離家出走了——去陸裡青家,“然後他們就同意了。”
周上擡眼看了伍恩賢一眼。
這人出櫃比他還牛。
“這麼簡單?”周上問。
“嗯!”伍恩賢用力地點了點頭。
陸裡青知道,伍恩賢爸媽其實還挺疼伍恩賢的。
他當時和伍恩賢交往,本來還想說讓伍恩賢别那麼快出櫃,結果伍恩賢轉頭就跟家裡毫無征兆地出櫃了。
因為這事,他們還吵了一架。
雖然他一直叫伍恩賢“小豬”,可伍恩賢爸媽真是把伍恩賢當掌上明珠看的,一聽說伍恩賢離家出走,立馬就連兒子喜歡男人這事都顧不上了。
“我爸媽在我很小的時候就離婚了,我們聯系很少,我沒特意去告訴他們我的性取向,我身邊的朋友知道我喜歡的是同性。”陸裡青說話語調裡就帶着溫柔,“我從我意識到喜歡同性之後就沒有瞞着他們,但是平時也不會刻意說這件事。”
陸裡青從小一個人呆着的時候比較多,做事很獨立,想法也相對比較獨立,有時候不會太去考慮太多别人是怎麼想的。
伍恩賢一家也對他很好。
他和伍恩賢在一起,伍恩賢出櫃,他反而覺得對不起伍恩賢爸媽。
陸裡青後悔過,也後悔過和伍恩賢吵架……但後悔之後,還是很慶幸能和伍恩賢交往過。
“我意識到自己喜歡同性沒有什麼特别的契機,就是自然而然,發現自己喜歡的是男性。”陸裡青微笑着說。
“也沒什麼不能和别人說自己性向的原因,”周上說,“高中的時候有個男同學跟我表白,我拒絕了,但是那天晚上我做了個夢,夢裡的親近對象是男性,我就這樣意識到我喜歡男生。”
“夢到他了嗎?”伍恩賢問。
“别瞎說,”周上下意識看江故一眼,疊在枕頭下的腿也用膝蓋蹭了蹭江故的腿,“就是個看不清臉的沒有現實原型的男的。”
周上強調一樣認真解釋:“我不喜歡那個男同學,不然他跟我表白,我就答應了。”
楊枝笑起來:“是這麼個道理。”
“你和家裡人是什麼時候出櫃的?”穆子平其實還挺想知道周上這種性格是什麼樣的家庭養出來的。
“高中,剛意識到不久,我就跟他們說了。”周上說。
“他們是什麼反應?”伍恩賢也追問。
“怕我高考考不好,所以沒說什麼。”周上勾了勾唇。
“後來呢?”穆子平又問。
“沒有後來了,”周上态度挺坦蕩,“我說了,他們知道了,這不就出櫃了嗎?”
“他們在你高考之後沒有再說什麼嗎?”穆子平疑惑。
“我不聽啊。”周上說。
伍恩賢愣了一會兒,笑了,大家也都笑起來。
江故和周上的出櫃經曆差不多,簡直就是複制黏貼。
“被個男的表白的,感覺對方長得還不錯,所以就交往了。”江故說起來都平淡,“後來和家裡出櫃,冷戰了幾個月吧,後來他們就接受這件事了。”
江故和周上經曆的區别就是,江故接受了表白。
周上聽着這話,眼睛睜得很大地看着江故。
瞪着,瞪着,想着,想着,發現那個表白的人好像是他自己。
江故說過他是初戀來着。
周上又忽然有些想笑。
哎,自己的醋,就不吃了吧。
“你還真是個顔控啊。”楊枝抓的重點有點兒偏。
周上沒忍住,一下笑出來。
他彎腰拿起他面前的咖啡杯子,杯口對着嘴唇喝了兩三秒,空空地什麼都沒喝到,又笑。
是的,他是顔控。
他喜歡帥哥。
那個帥哥就是我。
周上心裡一下舒服了,笑容都收不住地站起來——站起來的時候都還原地轉了一個圈:“我去拿瓶啤酒,有沒有人要喝?”
其他人大多數連咖啡都沒喝完,就楊枝剛喝完那本抹茶耶奶咖之後沒續第二杯,讓周上幫他拿個果汁。
周上還給他拿了新的杯子。
蔣琰也沒怎麼和别人說過他出櫃的事,這次在節目上,第一次說。
他出櫃是扛過來的。
“我畢業之後才出櫃的,”輪到蔣琰說的時候,他沉默了挺久才開口,“我爸打了我一頓。”
準确點兒來說,是蔣琰說一次,他爸打他一次。
“我媽媽原來還幫着打,後來哭着讓我爸别打了。”蔣琰的聲調依然平穩。
提到動了手,大家忽然噤了聲。
出櫃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每個人的經曆都不一樣。
蔣琰要概括他出櫃的那兩年就是:“雞飛狗跳。”
“我出櫃之後,兩年都沒過過一個好年,”蔣琰依然平淡地描述着,“我爸媽一直發消息給我,讓親戚和朋友勸我,一直覺得我隻是在和他們開玩笑。”
一邊不承認蔣琰是認真的,一邊又發動所有人去勸他。
還動手。
還是親戚才勸住他爸别動手的。
“喜歡什麼樣的人,這能改嗎?”蔣琰說這句話的時候才露出了些許苦澀。
楊枝已經哽住聲。
也許是因為他倆的經曆不是真的那麼輕松,于是在一起的時候,也沒想過要向彼此了解對方如何出櫃。
“他們發現怎麼說、怎麼做,都改變不了我,”蔣琰說,“我們的關系又僵了一年,才開始緩和。多虧我爸媽,我所有的親戚朋友和鄰居都知道我喜歡男人了。”
蔣琰話音落下,大家都沉默了好久。
不知道說什麼。
不知道怎麼說。
“你恨他們嗎?”江故出聲問。
“不恨。”蔣琰回答得很快,幾乎沒有停頓就繼續說,“我對不起他們。”
楊枝在這一瞬間垂下頭,眼淚滴到他手背。
他把被壓成指甲蓋兒大小的紙巾展開,按在眼下,等到鼻子不酸了才敢擡頭。
伍恩賢偷偷給他塞紙巾。
“沒什麼對不起的,”祝餘看了一眼楊枝,又看着蔣琰,“你喜歡什麼人都是你的選擇,沒有對錯。”
是沒什麼錯。
可是,當太多人不認可、大家都說你錯的時候,會讓自己陷入懷疑的困境。
錯了嗎?
沒錯。
如果沒錯,為什麼那麼多人都說是錯了?
蔣琰沉默。
“讓父母感覺到難過了吧,”江故說,“不過,既然也都是要經曆這一遭的,越多人說出口,說不定以後就越少人遇到同樣的難過。”
總要有人邁出這一步,然後才是越來越多人把同性戀、異性戀、什麼戀都好,當做是平常的事情。
穆子平出櫃也是和家裡磨了很久。
不過,穆子平和家裡的問題還有穆子平家裡不認可穆子平選的對象的問題。
祝餘也沒讓穆子平的家裡人滿意。
穆子平爸爸的原話是說:“喜歡什麼人不好,偏要喜歡個不喜歡你的?”
也還是不怎麼好。
“我比較熟的朋友知道我的性向,”穆子平頓了頓,“我爸媽和哥哥妹妹也知道,但是不是很認可,到現在還時不時想要給我介紹女生。”
“慢慢說,不着急。”江故抽出紙巾,遞到穆子平手裡,“出櫃的時候,朋友是最容易接受自己性向的,因為不能接受的朋友也就不是朋友了,但是父母不一樣,血緣關系無法選擇。”
戀愛需要磨合。
親情關系也是需要磨合的。
“慢慢來就好。”周上也說,“雖然我好像沒什麼資格說這種話。”
楊枝情緒還挺低落來着,被周上這句逗得想笑。
[楊枝:“好想知道周上和家裡人是怎麼說的,會單刀直入地說嗎?真的沒有打他嗎?怎麼可以過得那麼坦蕩呢?”]
“意識到自己喜歡男性,已經是十幾年前的事了,上學的時候就懵懂地感覺到自己對男生更有好感,出櫃的時候是大學。”祝餘斜靠在沙發的扶手上,薄唇抿出一個淺笑,“挺順利的。”
順利地被趕出家門,快十年沒回過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