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杳窈與聞佩鳴站在欄杆處,俯視全局。
鳳鳴聲起,銅鏡顯像。
整座十二層的圓形内室頓時被流光溢彩的光斑所環照。
一個女子的身影在銅鏡下顯現,她面覆白紗,仙姿缥缈,霓裳無風自動。
台下黑袍無不是情緒激動,離銅鏡台最近的一圈,甚至有人伸出雙手,将禮物捧給她看。
在場來客,無不期待她的垂憐。
然而鏡仙不為所動,任憑腳下衆人狂熱赤忱,她兀自擡頭,看向最遠最高處。她竟然開口問候道:“許久不見。”
雲杳窈看向身邊的聞佩鳴,他亦颔首行禮,回鏡仙道:“勞您牽挂,一切安好。”
鏡仙聽完,沒有再與聞佩鳴多說,她的目光緩緩下移,回到群結在她身旁的黑袍。
她将眼神定在某一處,好像發現了什麼,如白瓷般的纖細手指輕輕勾動,喚台下那位無動于衷的身影道:“上前來。”
鏡仙靈力撥開人群,久坐的黑袍人終于聽到她的召喚,從容起身。
他的冷靜自持,與場内被欲望驅使的狂熱之人劃開一條泾渭分明的線。
像是知道自己所獻之禮必定會被選中一般。他在鏡仙的默許下,走上銅鏡台。
鏡仙聖潔,襯得黑色身影更像鬼魅。
然而他的黑袍不經意掃過鏡仙的羽衣,竟然直直穿透她的身體。
黑白、虛實、真假。
一時很難讓人分清楚界限。
黑袍從懷中捧出一顆正在蓬勃跳動的,血色鮮紅的心髒。它并非血淋淋的可怖模樣,而是帶着紅光的一團血霧。之所以稱之為心髒,是因為它身上還殘存着至高劍意的銳利鋒芒,而黑袍從心口獻禮的動作,很難不讓人将它與心髒聯想在一起。
離開主人身體,它仍舊兀自跳動着,鼓動着在場人所有的心。
“我攜劍心而來,想與你做交換。”黑袍聲音含糊不清,音色混雜,勉強能辨出話意。
莫名的,雲杳窈感到自己的心髒好像在與它同頻共振。明明相隔甚遠,它的跳動聲卻震動她的耳膜,一下下,喚起她心底的悲涼。
冷刃無魂,劍意有情。
雲杳窈能感受到,這顆心髒的悲鳴,恍若亘古餘音。
就在雲杳窈沉浸在這種奇妙的共鳴之中時,台下忽而有人道:“光下無影,此人身份有異。”
雲杳窈定靜看去,銅鏡台上,鏡仙與黑袍腳下皆無影子飄蕩。
鏡仙真身不在此處,她隻是鏡中投射在此的虛影,可黑袍與她一樣,在鏡下依舊無影。
“他是惡鬼!”
此話一出,無數人蜂擁而上,想要将他拉下來。
那一雙雙手高舉着,有光潔如新的年輕臂膀,還有枯瘦幹癟的蒼老手掌。他們嚷叫着,甚至還有要爬上銅鏡台的。
鏡仙揮手,劃界分隔開距離,使得所有人不得近身上台。
“我對他是人是鬼不感興趣,待交易結束後,任憑你們怎麼處置他都可以。”
衆人冷靜下來,吵嚷聲慢慢停歇。鏡仙态度堅決,他們知道此事已成定局。
揮舞的手臂漸次落下,包括雲杳窈與聞佩鳴在内,所有人的目光都緊盯着台上的人。
“你想要什麼?”鏡仙問眼前黑袍,“能夠重新行走于世間的肉身?還是能夠再尋大道的奇術詭計?”
鏡光随她的話音而落,照射在黑袍身上。金色滾邊熠熠生輝,這光輝愈發将他的沉默拉長。
銅鏡照影,可知天下事。
黑袍沉默許久,說:“我此行,隻為求一個答案。”
他說到這裡,似乎有些遲疑,稍稍停頓後,才接着說。
“上至碧落下盡黃泉,究竟有沒有能讓我家君上脫困的萬全之策?”
鏡仙沉默許久,反問他:“你不是已經知道了嗎?為什麼還要執着于别人的回答。”
黑袍回答她:“因為猜到和看到都不是盡頭。由誰來給出一個确定的回複,遠比事實更重要。”
說罷,他竟然将掌上心髒收回,語氣堅定,像是下定了決心:“我反悔了。”
瞬息間,黑袍化作一縷鬼氣,破結界而出,掠過無數人的頭頂,擦過雲杳窈身側,帶起一股冷風。
雲杳窈下意識去抓他的衣角,但黑色外袍掃過她指縫,未來得及留住他。
她與聞佩鳴齊齊回身,快步追趕而去,聞佩鳴兩指并起,觸發照淵閣機關,喝道:“留下劍心!”
黑袍鬼氣肆意,強行破開最後一道門,從十二層的露台一躍而下,遁入蜃市的人潮中。
聞佩鳴一語不發,返回銅鏡台。
交易不成,鏡仙沒有感歎可惜,鑽入鏡中不見,絲毫不見借力幫助他們絞殺惡鬼的想法。
聞佩鳴将靈氣注入銅鏡,符咒顯現,以照淵閣為中心,光芒從四周的街道顯現。
一時間,蔚雲城的地面随法陣的開啟而搖晃,大地震動,帶起街道上人群的恐慌。
不多時,活捉惡鬼的命令傳達四方,照淵閣前的天樞聞訊擡頭,目有驚惶。
“怎麼了?”徐清來眯眼,擦拭鏡片,向上望去。
視線重新清晰,她能看見雲杳窈禦劍沖入人海的身影。
天樞說:“千肆蜃影開啟,閣主急召。徐仙子……”
他還想說去去就回,結果身旁的徐清來已随雲杳窈的方向尋去,不見人影。
天樞在原地抱着一摞古籍,向前不是,向後也不是,腳都要打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