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第一反應是給自己留好漏洞鑽,但黎行晚也不是那種不知好歹的人,她很明白北洛提出要求背後的含義,并不想拂了他的好意,平白令他寒心。
其實真論起來,一天12小時的修行也沒有想象中那麼魔鬼,打坐調息蘊養神魂什麼的,頗有一種清醒地睡大覺的感覺——哪怕閉着眼睛,周圍甚至更遠的景象與聲響都一如既往地映入腦海,隻是有一種隐約的避世的抽離感,紛擾也并不與己相關。
人清閑下來就喜歡搞七搞八。
光明野的一種金色果子,被黎行晚稱為黍果,吃一顆能保常人七日不飲不食而不覺饑渴。她就琢磨着能否提取有效成分,變成保質期更長、更易攜帶的補血補氣的紅瓶,以後出門打架方便攜帶。
——沒辦法,比起皮糙肉厚的辟邪,還是她這樣柔弱的人類更容易受傷哈。
常規的研磨、榨汁收效甚微,參考中藥煎煮的方式,進行一波胡亂搭配,黎行晚發現黍果和酸棗、鹿活草、栎津草分步熬煮,黃酒送服,對血氣有大補的作用,除了難喝沒别的毛病,非要說的話就是補得太快,黎行晚試藥時喝了兩口,當場心悸頭暈,七竅流血,想暈倒都沒法失去意識,把聞血而來的辟邪吓了一大跳。
彼時風晴雪已經離開,整個天鹿城翻不出個像樣醫師,立刻派了駐守的王辟邪把人送去人間找醫師,醫師說是氣血過旺,所幸體格強健,休養幾日便無大礙。換個柔弱點的,這時候已經醫學意義上的爆體而亡,死于體内大出血。
把辟邪吓得不輕。
黎行晚本來說不要告訴北洛,但當時那疑似命懸一線的模樣,誰敢真的瞞着辟邪王?
看到提前兩個月回來的黑臉北洛,黎行晚心虛地被喂了一整碗中藥,不敢說難喝。
……養陰清熱的中藥倒也沒有想象中那麼難喝就是了。
躺了一會兒沒等到蜜餞,黎行晚小聲道:“我準備睡覺了。”
對辟邪來說,分辨一個人真想睡假想睡就像呼吸一樣簡單,就像他總能分辨出她晚上是真想做還是單純手欠想挑逗一下,完全是與生俱來的本能。
“呵。”北洛刻意收斂了怒氣,輕輕放下藥碗,抱臂,輕聲道,“你睡。我看着你睡。”
……反而變成恐怖故事了啊北洛!!
黎行晚現在渾身都熱得很,不過喝過藥之後,頭暈的感覺倒是消去了很多,于是大腦清醒地出現了一瞬間渾身發冷的錯覺。
“好方法!”
“……什麼?”
黎行晚嚴肅道:“你再多吓吓我,說不定我病就好了。”
北洛氣笑了,上手捏她頰側,因為刻意捏到了下颚骨,顯得很有幾分威脅,但遠不及捏下巴來得輕慢。
“你還有理了是吧。”
“哎唔……!”
最終還是妥協。
很難說黎行晚陰差陽錯搞出來的一劑藥方對人類來說是補藥還是毒藥,但是對辟邪來說就剛剛好,藥效強勁,用過都說好,被親切稱為辟邪大補湯,以示人類不可食用。
至于口感……都說是藥了,良藥苦口不是理所當然的?辟邪接受能力很強。
關于黎行晚,北洛是很希望她不要随意去魔域涉險,但是這個多動又脆弱的人類,自己在家也能搞一發大的,随随便便就會面臨生命威脅,根本不是魔域的問題。于是還是決定多帶她出門逛逛,至少出門在外遇到的危險,多數都是能夠武力擺平的。
不出所料的是,随着辟邪護衛範圍的擴張,居民對辟邪們的期待就不局限于戰力,而開始深入生活的方方面面了。
不過魔域妖族的生活相比人類來說都單純得很,甚至有的妖族對食物的需求都不高,尤其到了成年體,似乎與辟邪類似,都是“食氣而生”,依托某些肉眼不可見的“氣”,就足以維生,唯一要擔憂的隻是随時衍生的下等魔,或是其他魔族的侵犯。
倒也不排除一部分妖族還是會狩獵其他妖獸甚至弱小的妖族。像這種情況,明面上辟邪都不插手,但要是被追獵的小動物小妖族主動撞上來了,辟邪也不會把他們驅趕走,而追獵者多少也會給個面子,轉而尋找其他獵物。
于是就會發現一個現象。
在辟邪活躍區域,草食妖獸和半隻腳邁入修煉途中的、對飲食沒太大欲望的妖族偏多。但凡有強烈的狩獵本能的妖族妖獸,基本都繞着辟邪走,也不太需要辟邪的保護,自己就能面對遊蕩魔物的威脅。
天鹿城勢力從北洛接手擴張到巅峰時期隻用了短短五年時間。
如此短的時間内,再如何采取腳踏實地、潤物細無聲的措施,對本土的生态來說都是巨大的變動。
體現在妖族外交上,最明顯的,就是周邊狩獵者對辟邪的不滿情緒再度提升。
表面上,辟邪過去放個傳送陣、保護陣并不侵犯狩獵者的領地;實際上,辟邪對于弱勢妖獸、妖族的無聲保護,就已經觸犯了他們的利益,直接導緻了其有效領地的縮小,有的甚至不得不遷居他處。
有盤踞一方的大妖狡豹過來談判,想知道天鹿城想把勢力擴張到什麼地步才會收手,黎行晚和北洛親自接見了這位外交來賓。
狡豹化形之後,發型依舊狂野,和羽林類似,但發量遠遠不及,毛糙又雜亂。頭生四角,吊睛中隐現紅光,眉目之間有揮之不去的戾氣,體形瘦削精幹,給人一種鬣犬似的的兇惡感。
他自稱為狡。
狡:“我不知道你們辟邪有沒有從五百多年前的戰亂中吸取教訓,學會收起自己的爪子而不是伸得這麼長。”
論如何一句話激怒辟邪。
未免一言不合直接開打,黎行晚禮貌回敬:“尊駕熟知曆史,想必也知道此地千年前始就在辟邪的庇護下,隻是近百年才被某些妖族據為己有。”
狡冷笑道:“魔域之大,豈有主乎!無主之地,你管我在這兒做什麼!難不成這兒寫你名字了!”
北洛起身,語氣輕描淡寫:“寫個名字就行是吧。簡單。”
狡:“……草!你找死!”
别問,問就是和平不了兩句話。
黎行晚微微後仰,表示那你們打吧。
一炷香後,隻有北洛一個人回來,黎行晚揚揚眉毛,投去一個疑問的眼神。
北洛衣衫工整,撣了撣袖口莫須有的灰塵,淡定道:“打不過我,跑了。”
……小夥子看着挺狂,滑跪的樣子倒也幹脆。
可惡,又被北洛裝到了!
“你覺得他會善罷甘休嗎?”
“随便,無所謂,也就那樣吧。”
辟邪不懼尋仇!
北洛向來不是那種非要把自己的規則強加于人的類型,作為領導者來說失了些推行政策的魄力,作為打手就綽綽有餘了。
狡那個類型他就熟悉得很,弱肉強食嗎,打架能解決的事情,豈不是更簡單了。
但是說到底,北洛是辟邪王,而不是辟邪王的打手啊!這家夥有沒有點身份的自覺!
黎行晚沉默片刻,委婉道:“我們倒也不能直接把人打走來解決問題。”
“為什麼不能?我們向來是這樣做的。”
“……哦。”
你們辟邪,是有些原始的野蠻在的。
直截了當的方式甚至讓她覺得文明開化是不是真有那麼重要;說到底,外交發展到後面,不就是欺詐(劃掉)博弈的藝術。打一架能解決的事情,真的有必要算計來算計去的嗎?
到底什麼樣叫做文明開化?前世的社會形态,是否有哪些地方實際是開了曆史倒車呢?真的有必要全盤抄過來嗎?有沒有可能反而助長社會中不睦的惡意呢?
這不是黎行晚第一次與妖族交涉,隻能說第一次與立場偏對立的妖族交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