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禾捧着衣服坐到他身側的圈椅上,趴在扶手上看着他:“你知道一種毒花嗎?就是一種渾身都是毒,别人一碰,就會毒發身亡的毒花。”郁禾滿不在乎地笑,輕聲軟語,“我,就是那株毒花。”
裴聿澤的心狠狠一震,臉色更沉。
郁禾支着下颚娓娓道:“她們不過就是耍耍嘴皮子罷了,可我若是動怒,懲罰了她們,将這件事鬧大了,性質就變了。”她神采的眼眸漸漸暗淡下來,“小時候,我有個玩的很要好的姐姐,有一日玩鬧間,姐姐不小心将我推倒了,我并沒有在意,但這件事不知怎的傳到了爹爹耳中,成了姐姐故意推我,爹爹大怒,後來花朝宴,衆目睽睽之下,姐姐的父親拉着她跪在我跟前,老淚縱橫向我磕頭請罪,請求我的原諒,我才知爹爹懲治了他們。”
“三朝元老,二品大臣,尊貴了一輩子,即便我貴為公主,可我也才七八歲,他的尊嚴踩碎了,再也沒有面目留京,辭官故裡了,後來聽說他郁郁而終了......”郁禾的聲音漸低,鼻子酸酸的,喉嚨也酸酸的,她端起裴聿澤的茶杯喝了一口茶,壓下酸意,擡頭沖他微微一笑,“那些千金小姐就對我敬而遠之了,生怕不小心惹惱了我,牽連了一家子。”
裴聿澤的心也揪緊了。
郁禾突然一笑:“不過這毒花雖然毒,可對需要她的人來說,也是一味良藥,平步青雲的天梯。”她眼中攢着驕傲,又幽幽歎息,“我看着那些貴女帶着目的來讨好我,向我索求,我覺得無趣極了,索性也不願與她們結交了。”
忽然她像是想到好笑的事:“久而久之,她們倒是聯合一線了,知道我有了顧慮,竟然總是想看我出糗,你說好不好笑,驚不驚奇?”
裴聿澤眼眸深深,認真道:“不好笑。”還有點心疼,她是有多簡單,才能這麼輕易就被那些人拿捏了短腳。
郁禾深吸一口氣:“好吧。”她又道,“其實我并不在意她們上蹿下跳的,因為我不在意她們。”
“我在意。”裴聿澤沉聲道,郁禾一愣,裴聿澤猛地驚醒,低咳一聲,“你是金尊玉貴的公主,該是你拿捏她們。”
郁禾好像被銅鑼在耳邊猛敲了一下,耳邊嗡嗡的,腦子一片空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我以為你不喜歡我驕橫仗勢欺人的......”
“這不算......”
“你是不是關心我!”
裴聿澤的話還沒說完,郁禾突然湊上前去,兩眼亮晶晶地盯着他。
裴聿澤隻覺得臉上一熱,伸手按下她的肩:“坐好。”
郁禾被按回去,還是曲着腿坐着。
裴聿澤平複突然跳亂的心,問道:“那日為何對頤和公主動手?”
郁禾理所當然:“因為她觸及了我的底線。”
“什麼底線?”
郁禾豎起兩根手指,臉色冷了下來:“我的阿娘,那日她雖是說着宮女家的事,卻隐射我阿娘死不足惜是該死。她娘是我娘的閨中密友,卻在我娘孕初期,趁着爹爹喝醉之際,打扮成我阿娘的樣子爬了爹爹的床,在我阿娘分娩之際,抱着早産的頤和走到了我阿娘床前請罪,害得我阿娘生我時血崩,落下了病根,七年後郁郁而終了......”
所以那年在宮裡初遇她,便是皇後仙逝後不久。
她低垂着頭,整個人的神氣都好像不見了,裴聿澤忽然就慌了,她是不是在哭?正要伸手,卻見郁禾忽然擡眼。
“還有一個底線!”郁禾淺笑盈盈:“就是你!”
裴聿澤怔住了,看着郁禾笑成月牙的眼睛,心突突突地跳了起來,很快他避開了她灼灼的目光:“去換衣服。”
“哦。”郁禾跳下椅子走到内室去,揚聲和他說話,語氣天真,“你是不是覺得,小時候我沒人玩很孤單?其實不會,我有宸宸,還有廷攸哥哥經常會進宮陪我,給我帶好吃的,帶好玩的......”
裴聿澤碰到唇邊的茶杯驟然停滞,方才勾起的唇角壓了下來,悶不吭聲放下了茶杯。
久久他垂眸嗤笑了一聲:“傅廷攸。”
“裴聿澤,裴聿澤,你還在嗎?”
裴聿澤晃神,原來她連名帶姓喊他,也會很嬌。
“嗯。”他輕應一聲。
————
郁禾發現裴聿澤最近有點不一樣了,竟然主動跟她說不用去參加浴佛節的典禮,更有甚者,最近也不怎麼訓責她了。
那日她心血來潮給他收拾書房,不小心打翻了他珍視的硯台,主仆三人面面相觑,跑遍了京華也沒買到一個一模一樣的。
等裴聿澤回來,郁禾又是端茶又是遞點心地殷勤周到:“夫君,你的硯台在哪兒買的呀?我好喜歡,也想去買一個。”
“拿我的去用便是。”裴聿澤并未多想。
“那怎麼可以,你用的多,我就偶爾練練字,去買個一樣的就成。”郁禾嘻嘻笑着。
裴聿澤挑她一眼:“你也會練字?”心情難得不錯的樣子。
郁禾慢了半拍:“嗯,啊,對啊。”
裴聿澤看出了不對勁,審視了她兩眼,郁禾越發心虛,裴聿澤立即起身走去了書房,就看到了書案上的硯台不見了,他沉着臉轉身,就見郁禾手裡捧着硯台四分五裂的屍體,像是做錯了事的小孩,可憐巴巴的。
他氣都凝到了喉間,愣是一句責備的話也說不出來,沉着臉半日,看着郁禾水汪汪的眼睛,咬牙道:“罷了。”
塗庚比郁禾還驚訝,罷了?!那可是公子的恩師臨走前送給他的禮物,最珍貴也是獨一無二的名硯台啊!有價無市啊!意義非凡啊!
反常,太反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