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封賞中魏呈被封一品鎮國将軍,任無衣被封永甯伯。
而式涼次日上朝,着一身常服,登上朝堂,往正中一跪。
穿常服是因為他錯過封賞,勿論之前什麼品級,如今都無複存在了。
跪在正中是式涼在這朝上不知道自己的位置,權當請罪,死生由命。
式涼端正跪着,垂頭望地,匆匆想了些事又匆匆忘了,耳邊鐘鼎鳴響,上方傳來熟悉的聲音,眼前晃過幾輪袍角,他們該禀報公務的禀報,該處置結果的處置,所說的蒼國餘孽、封後事宜、創立内閣、聖上誕辰……皆與式涼無關。
遠隔重簾的大殿下那安靜無争的跪着的人,祁陌對于他的過分沉默和不作為感到不适,初次步入他視野那時的式涼明顯比如今意氣風發,而眼前,他似乎有些倦怠,疲于應付一切。
祁陌精力旺盛,他以為式涼和他目标一緻,縱有不同,他們是一路人。但看來是他想錯了,同時他再一次失去了本以為終于看懂了的式涼的模糊影子。
這代表祁陌失去了掌控,亦或坐擁天下的他從未能掌控過這個貌似乖順守禮的臣子分毫。
既然式涼不言,那麼他也就不語。
其他大臣慣會察言觀色,于是一個大活人就這麼被當做了空氣。
打破滿朝文武無言默契的是任太師。
君權至上,任太師也不敢說式涼等同抗旨的行為沒錯,隻旁敲側擊的向聖上進谏式涼的功績,為其求情。
“不過。”祁陌本便沒打算追究抗旨一事,他在意的是,“昨夜城西有輛馬車出城門,運了個棺材一路向南,可與你有關?”
聞言式涼頓了頓,緩緩直起酸澀的脖頸,默然無聲的望着祁陌,沒有半分開口的意思。
棺材中的是人,去往的是原蒼國國都,目的地是花夜昭陵旁,式涼不過送他還鄉。
祁陌嘴角微動,偏過頭擺手:“平身。”
“謝主,隆恩。”
式涼維持平衡起身,久跪而疼痛不止的膝蓋并未給他的儀态添加分文不雅。
起身時,式涼眼角餘光注意到任太師退回朝列時,看向了任無衣的位置,眼神居然有點無奈的埋怨。
任無衣則巍然不動的目視前方,僅留人白皙清癯側顔。
系統都懂任太師能為式涼出面是出于誰的情面,式涼自然明白,是任無衣放下身段去求了任太師。
但這情态倒不像任家将任無衣掃地出門,反而是任無衣在跟任太師置氣。
式涼心不在焉,下了朝走出朝堂,還是一擁向他賀喜的官員提醒他,他被封了左都禦史。
“你從戰場曆經艱辛九死一生,轉了那麼一大圈,回來又做了禦史,奇哉怪哉,又不知幸哉禍哉。”他之前的長官右都禦使調笑道,“以後還要請你多多關照了。”
其實式涼心中清楚自己擔的這個位子聖上是什麼意思。
表面上聖上不落話柄,論功行賞,寬宥式涼過失。
實際單花夜離一事,聖上給式涼安個暗通敵國餘孽罪名,斬首示衆名正言順。
真正封賞式涼的原因,當今武将中魏呈風光無兩是為臣首,任無衣得的是爵位,不是官位,且任無衣他自身也不是争權奪勢的性子,他的野心僅限于證明自己,而非追名逐利。
因此聖上要制衡,文官這邊就得有人跟魏呈對壘。
右都禦史非大才,小功無過,與魏呈無甚瓜葛,假使利益連接率文武百官連同一氣,并無不可。
式涼則不同。
不同在于他與魏呈的殺子之仇永遠是個疙瘩,就算破天荒結盟,聖上欲離間分裂也輕松。
聖上知道這事并不奇怪,兵營重地,怎會無他的人。
最要緊的是式涼勢單力薄。
朝堂之上,權在人堆裡,利在人縫裡,式涼不同其他臣子有過深交情,這點聖上心知肚明,不然不會忌憚式涼行為出格城府深重還給他官職,聖上一貫思慮周全。
“怎麼不見程億程尚書?”
式涼突然問。
方才朝上,吏部尚書的位置是個陌生的青年才俊。
“他?回老家了。”
又一名寒門被聖上順當的扶上了往昔屬于士族的位子。
對這種趨勢式涼了然,卻不表,僅僅告别右都禦史,環視四周尋任無衣。
任無衣本也不覺自己間接給式涼解了圍算什麼功勞或恩情,隻不過給他倆個台階下。
不然任無衣不給台階,聖上晾式涼一段時間,迫于局面,終究還得回來用他,時間問題罷了。
怕式涼少不得要為這舉手之勞來客套一番,一下朝任無衣就混入人群,免得被繁文缛節難為,結果為難他的是腳下的路。
前兩天今年冬日姗姗來遲的初雪降下了,昨夜回暖,被宮人清掃至乾清門通往朝堂大路一側的雪水開化,今早寒氣彌漫,路面便凝了一層冰,異常濕滑。
任無衣最怕這個,小心翼翼注意着腳下,每走一步他都錯覺自己的皂靴在冰面打滑,幾乎寸步難行。
瞧見了那個被人潮淹沒又遺留的單薄身影,式涼不想使他陷入窘境,默默在後面跟了一段,路上早已不剩什麼人了。
恐怕這個速度對任無衣是種優于窘态的煎熬,式涼幾步上前,追上了他。
從心焦到放棄的任無衣正緩慢移動着,眼見忽的瞥見遞過來的一隻鴉青色的袖子,不怎麼好的料子讓任無衣立刻認出這是屬于誰的。
“如果摔了,至少可以拽我墊背。”
任無衣望了眼漫漫前路,天寒地凍,他手指隔着自己袖子拽上式涼的。
式涼漫不經心的垂眸,将他捏着自己袖子的手實放在手臂上。
“方才的事便用這一程抵了吧。”
“可真會算賬。”
被式涼的話轉移了注意,任無衣不再糾結的握着他手臂,似乎腳下艱難的路也不那麼危機四伏了。
好歹二品大員,式涼于情于理都不能像以往那般窮酸,簡單建了新府邸,還有諸多事務,政事尤為繁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