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奕有點明白了。
把人類當小白鼠圈起來觀察試驗正義原則的适用性和可行性,設計出一個安穩先行的理想化的良序社會;
把世界當一張用過即廢的草稿紙,之後還能連同其中的生魂一并被攪碎為紙漿,重新變成白紙,再進行演算。
“你把一切都變得毫無意義了。”
安奕看得出其中隐晦的抹煞精神的威脅,但其本身很難讓大衆體會出來。
“人類不該被你安排活法!”
“要說我安排了什麼,也隻是讓你們現實中的身體獲得無微不至的護理。虛拟世界裡,人倫範圍内,你們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式涼溫文而冰冷地說。
“至于意義,憑愛活着,憑理想活着,憑執念活着,憑冷漠活着,憑對死的畏懼活着,都可以有充分的意義。人類的頭腦不能并列運行不同的價值體系,機械的意識可以。我同時相信着一切。”
“憑借技術,人們可以比使用身體時活得更久。但數據會老化、崩潰,一次次傳輸轉錄對意識數據是難以估量的損耗,百年後即使你分離了人身上的終端,沒了身體的人會變成一群智力殘缺的意識僵屍,把這個世界變成一潭爛泥沼澤。”
安奕就沒有身體,氣頭上她說得有些誇張,并且難保式涼不能找出修複數據老化和損耗的方法。
式涼看出她底氣不足,沒說那些雙方心照不宣的事,而是從另一角度讓她無話可說:
“我想你是忘了,現實中還有人沒有登入,他們在北半球AI監護下。”
會有新生兒,讓活水源源不斷注入進來。
天殺的,壞事做得真是滴水不漏盡善盡美。安奕罵罵咧咧地離開這裡。
看來安奕是毫無辦法了。
丹桂望向身旁。
安珀明闊而冷漠的藍眼反映着變換的光影,透露出拿定主意的沉思。
“需要我幫忙嗎?”
安珀知道她說的什麼,沒有否認。
“僅僅需要時間。”
“明天我要登入YW。”以此為前提她又問了一遍,“有需要我幫忙的嗎?”
會在這種時候去肯定有她的理由,就像嚴禺。
那時安珀沒有挽留她。
“别去。”安珀說,“無論你和式涼有什麼我不知道的恩怨,都不值當。”
明白他阻止的鄭重和嚴肅,她搖頭。
“專心完成你的事吧。”
登入地點選在陰山。
丹桂穿過激憤的人群,幾乎沒人不認識她,對她的到來大驚失色,問她怎麼來了,是不是被強迫的?她一概否認。
來到結界前,她仰看飛鳥雲霭環繞的青山,向式涼發送了拜會申請。
相信來到陸地之後,她在現實的一舉一動都逃不過式涼的眼睛。
她沒做出會暴露的舉動,但……
下一秒就被同意了。
她向結界伸出手,穿了過去。
沉默從她周身擴散開來,衆目睽睽之下,她被燕呈接引向上山的路。
式涼立于中月教山門前。
現實中這個場景的影像被切了。
迎着式涼的視線,她垂下眼簾盯着自己步速不變的向前的腳尖。
五步遠外,她停步,身體不自覺搖晃,她攥緊了拳。
“溫式涼。”
她擡頭,那尊嚴而馴良的面容即便強作鎮定,眼角眉梢隐藏的苦澀和忐忑也一覽無餘——因為太熟悉了。
“蘭心?”
她渾身一顫,抿了下嘴,深深呼吸。
“既然你也綁定了系統,那我告訴你——你是我的任務對象。”
她的任務是糾正世界線。
她會附身本人再歸還,或者成為任務對象的身邊人,讓這些因世界線變動而被殃及的人回歸正軌。
“我做你的劍,幫你平定天下,不過是任務還有破壞世界線要承擔相應的因果。抵禦妖魔時我也不是假裝不疼,而是用了積分商城的免痛道具。”
她開通了用着很好,宿主你也該開通。系統想這麼見縫插針一句,但忽然有點害怕。
一個人為此耿耿于懷,偏執錯念,做夢都不敢夢到,到頭來是對方不痛不癢的做戲……他怕是要更瘋。
風拂動樹林,鳥兒都繞過,隻有鳴蟲在這令人窒息的寂靜中尖叫。
聽到030系統在問她是否要做防禦措施,她擡頭望去,看到式涼漆黑莫測的眼睛,雖然是不同的臉,她仿佛回到了被他下令斬首的那一瞬。
他之前的樣子她想不起來多少了,殘留的記憶也像死人的眼球一樣染上了灰翳。
“那重要嗎?”
實際沒有沉默多久,式涼開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