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正規渠道出生的棄兒不會做基因篩查,我的反人類傾向大概源自基因缺陷。對此我不打算反省,但我會警惕并拒絕任何非分的刺激,做對的事,即在道德審判上能被無罪釋放的正确做法。”
安珀語氣像在分析毫不相幹的人。
“那樣就可以嗎?”
“我又不會永遠活下去,頂多一百年。”
“人們常說生命有限需要珍惜。”
“很多流傳甚廣的老話都不可理喻。再者怎麼算珍惜?跌宕起伏、聲嘶力竭、縱情聲色?”
式涼搖頭。
也許是技術出錯,也可能是有意為之,這具無限接近人類外貌能做出上百種表情的機體,式涼對它的使用極為粗疏。
或者說無甚使用可言,不過單純披着這層外殼,因此他的搖頭意态不明。
“如果你能永遠活下去呢?”
“不要。無論從直覺還是邏輯上,永生都是條不合理的荊棘之路,我會變成面目全非的另一個人。”
“小時候的你和現在的你也基本是兩個人。”
“你讓我從小時候再長大一遍我也拒絕。”
這種時候他倆還聊天,系統歎為觀止,還比世界遭難前聊得好。
“一直活下去還保有感情,那最多兩百年我可能就會幹出你這樣的事,或直接瘋掉。”
投票發起之初,少部分心意已決的人投完,其餘的都在思忖定奪、猶豫拖延,空中的全息百合漸漸稀疏,安珀能把式涼看得清些了。
“永生給人帶來的變化無可避免,我不準備面對,更不可能面對那樣的情況。我隻準備好了死亡。”
系統認識到,安珀也沒什麼敬畏心,生命有限,他姑且能循規蹈矩地忍受。
而他和宿主最為相仿的,是他們對自身命運巨大而堅定的漠然。
這種漠然體現在那種由外而内的抽離的理性審視,它往往出于感性。
不同的是,安珀能用生命有限說服自己停止追問,生命無限的宿主不能。
想到這,系統覺得自己好聰明。
“YW裡的人在幹嘛?”安珀問。
“奔走拉票。”
現實中過了半小時,YW中過了上半夜,發起投票之初就做出決定的占百分之五,其餘都在搖擺不定。
“想看嗎?”
“不必了。論壇關了,個人拉票影響力有限。有什麼公宣設施嗎?”
“管理中心的廣播隻能覆蓋每個中心的管轄地。”
“如果安奕做了什麼,讓我知道。”
“好。”
安珀了解她,她一定會做些什麼。
“忽然想起成年以來唯一一次發火也是因為你。”
“我向你道歉。”
那你倒是别幹這事啊,這話系統想說又不敢跟宿主說。
“那種圈套是怎麼設計出來的?要是收到取關消息安吉也不問我呢?”
“自動駕駛的列車都是由AI總控的。”
幹擾方法要多少有多少,安吉的方案最自然。
“當這個世界的神明的感覺如何?”
式涼沒有回應他的調侃。
“如果我沒讓你奪走科蒂爾斯,你會推遲AI占領現實的計劃嗎?”
“你留不住它。”
他連自己的房頂都留不住。
但那嚣張的行徑是在奪走科蒂爾斯後做出的,對比他奪走科蒂爾斯的曲折手段……他隻待YW原住民覺醒,就毫不容情地占領現實。
“讓你能夠走到這步,安奕功不可沒。她算票嗎?”
“嗯。”
“羅德?”
“安奕算,她當然也算。”
“沒有身體,投登出基本就是自殺。”
“羅德早早投了留下。”
“她們不該算票。”
“晚了。”
“……”
系統眼看着他倆坐在主控台邊,有一搭沒一搭地唠了兩個點。
距離決出是否毀滅YW還有半小時。
習慣早睡的安珀有點困。
稀稀拉拉墜落的百合,輕柔而無一絲份量,堆積在連綿不絕的主機之間。
忽然,無數錯了位的粉白百合卡頓在空中,恍惚讓人以為時間就此暫停。
安珀轉頭去看式涼。
式涼僵硬地坐在那,木偶般一動不動。
他伸手穿過朵朵滞空的百合,碰到式涼皮膚,觸感一如真人,還是溫熱的,在運行。
摸不到電路走向,沒有一處可以徒手打開,他還是向鎖骨到胸口的焊接處摸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