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心出結界時,途經佛堂的式涼頓下腳步。
“我原本的人生正如蘭心所說嗎?”
“沒錯。”
系統記錄裡,上次式涼主動跟它說話,是上上個世界的事了。
“我不知道她是任務者,她的系統等級比我高得多。”
佛堂建成以來罕有人迹,金色塑像,姜黃蒲團,多彩幡幢,紅木建築,一切都嶄新着。
“宿主為什麼不怪她?”
“落到那個地步怎麼可能是因為她。”
式涼站在供香的案前,從陰暗的室内向外望。
“最初科舉是過夠了卑賤的尚能溫飽的生活,還因為模糊不清的志向,想讀書當官能改變些什麼。”
外面是蕭瑟深秋。
“聖賢書中的格物緻知,修身齊家,正心誠意,克明峻德,君子慎獨,天下為公……到頭來,那些隻是人的期許而已,信與不信都福禍各半。”
系統不知道能接什麼。
“在離開那片大陸後,我沒再想起過蘭心,我不是多麼念舊的人,可再見她,我竟想起了沉羽。”
式涼很是平常地談起。
“我本打算站在他那邊,無論他變成什麼樣,即使危及整個修真界,永遠不為任何人任何事犧牲那孩子,我本打算那樣。”
結果他重蹈覆轍。
行了證道之事,感覺卻像是一腳踏入了虛空,整個生命一片荒涼。
然後他入了魔。
時至今日,一個人能經曆的痛苦他幾乎都經曆過了。
天行無常,冷酷暴虐的命運就會那樣降臨。
認識到自己在宇宙天道面前什麼都不是非常容易,無法接受的是在有意願也有能力改變的時候,他重複自己,做出毫無人格的“正确”選擇,而這正确的份量沒他想象得重。
看到尹容和安珀做出正确的、他曾經會做出的選擇,他總感到某種無解又無望的悲傷。
行了義事不被稱頌,犯下惡行沒有懲罰。
為佛渡不了有情衆生,為魔沒有正義讨伐。
死了沒有陰曹地府也沒有地獄輪回,而是反複地在不同世界用不同身體活着。
宇宙、天道、聖賢、公理,他還相信,但是漸漸地,那些連同對生命的知覺,全部無可挽回地坍塌着。
真理謬誤是是非非都永久失去了其最初的意義。
“宿主後悔殺他嗎?”系統忐忑地問。
“沒有一個人是我後悔殺的。”
“……”
宿主曾經拒絕它的探究,如今卻也向它傾訴。
所以系統想,也許曾經是後悔的,現在他接受了一切。
見到蘭心對他到底意味着什麼?
式涼出神地看着那些準備進入冬天的漫長秋季中的樹。
“你問過我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想要什麼。”
果實落地腐敗,枯褐單薄的葉片凋零殆盡,内部汁液流轉凝滞,像凝濘于傷口的血,幹皺的樹皮正如頑固的癍痂。
“如今稍微知道一點了。”
山上和虛拟世界其餘地方的通訊沒斷開。安奕将跟式涼的談話公之于衆。
然而虛拟世界和往常并無不同,沒有壓迫、勞役和混亂,有一個讨伐對象,他又沒有那麼罪大惡極。
除了意見分化嚴重的人群,其餘一切都井井有條,安然祥和。
激烈的讨論和辯論中,最為費解的是為什麼這種做法不違背AI程序中人類神聖性的前提。
代碼被寫入核心程序是确定無疑的,分析式涼同安奕講的那番話,結論是,AI并行運行着兩種或兩種以上的價值觀。
與人類特有的自我中心的雙重标準不同,而是以他者為中心的多重價值觀。
嚴禺在種田,兩耳不聞窗外事,安奕聯絡了她幾次,發現自己不知何時被拉黑了。
陰山周邊的人漸漸散去了。
虛拟中人也會餓,需要做任務獲取資源,多勞多得,選擇多樣,還有AI助手細心周到的幫助尋找玩家的長處并分配任務。
這期間YW中AI受到的攻擊激增。
由于規則規定AI與人類有相同的人身權利,構成犯罪的玩家會被處以禁言、關小黑屋,完成公共服務和心理疏導課程。
裁決過程和後續完全透明,有目共睹,對于這個數據的世界,細究起來沒有秘密,容易取證還原真相,隐私政策相對合理,AI的執法也會持續吸收人們的意見。
篡改信息類的違規行為多了起來,又很快得到遏制。
與現實不同,可以剝奪違規者相關的能力。
安珀算了三個月,YW中過了一個月。
算出來了,YW也回歸平穩了。
縱使如此,安珀還是北上前往原YW大廈。
信息科同時是YW主要服務器的集成地。
到信息科的路順暢得不可思議,AI忙碌于天上地上,往返于外星地球,對安珀視而不見。
即使沒有通行證,安珀也進入了信息科。
但沒了瑪格麗特的聲音和指引。
以順利抵達的異常,安珀在這見到式涼不該詫異,但還是愣了下。
因為那不是全息投影,而是過去安珀未能銷毀成功的仿真機身。
他自行引渡,來到了現實。
入庫時的衣服應當是人設圖上華麗繁複的古服,面前的式涼卻是休閑衣裝,長發松松攏綁,光線在他周身變得強烈了些,安珀知道那是他五官過于立體地顯出陰影所緻的視覺錯覺。
安珀回神:“晚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