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文才耳邊回響起祝英甯剛才說過的話,他還是頭一回聽到有人将他和馬家視作兩個部分看待。
獨立個體。很陌生的詞。
他又想起自己那天在門外聽到的話,人生來平等以及公子小姐啃老論,愈發覺着祝英甯這人想法奇特。
晚飯之後,馬興收走碗筷,又點上淡香。
馬文才口味清淡,飯菜氣味本就不重,加之吃飯時會開一點窗通風。等吃完飯,飯菜氣味早就散得差不多,再加上淡香加持,難怪祝英甯每次回來都聞不到食物香。
用過晚飯,馬文才習慣在附近散步消食,順道默背山長點名的文章。
散步結束回房,見祝英甯正靠在床上看書,顧自關上門,坐下喝茶。
祝英甯聽到動靜,說道:“馬兄,你回來了?正好我有事想跟你說。”
不等馬文才回應,祝英甯大喇喇地坐到他對面,拿出那塊包裹着箭頭的帕子。
“阿清姐說這是馬家獨有。”
馬文才看他,漠然道:“你想說什麼?”
“你别誤會,我就是想跟你确認東西真假。”說着,他把手帕往馬文才的方向推了推。
馬文才撚起箭頭,端詳一番,“是我馬家之物,你從何而來?”
“謝謝你。”
馬文才疑惑。
“這箭頭是從那天的狂徒身上取出來的,官差讓阿清姐帶回,我又向她讨來。”祝英甯頓了頓,“那天射箭救我的人是你嗎?”
馬文才回想着,眉頭稍蹙,“當天被挾持的是你?”
祝英甯點頭,“要不是有你這一箭,我也沒法掙脫他,還把人打趴,雖然我自己也摔得不太好看。”
說到最後,他羞愧地摸摸腦袋。
祝英甯雖說以前傻着的時候老是上蹿下跳,可也沒見有多強壯,要是換成原本吳垠的身體,他哪裡會這麼丢人。
馬文才聽他這麼一說,着實是解了一大困惑,原來當時他們是在笑這個,又道:“舉手之勞罷了。”
“老話說得好,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馬兄,以後你要是有什麼事,盡管吩咐我,隻要不是太離譜,我都會努力做到。”
“何為太離譜?”
祝英甯說:“比如撈月,摘星,取太陽,這個我真不行。”
“這些于我來說沒什麼大用處。”
祝英甯道:“要我去死,那也是沒辦法的,我還沒活夠呢。”
馬文才回答:“沒這個必要。”
“還有一件事,那個人死了,自殺。”
馬文才垂了下眼,“死有時對一個人來說是解脫。”
“或許是吧。最親的人都不在了,活着确實很痛苦,但我覺得就這麼死了很可惜,他還有很長的路可以走。”
馬文才擡起頭,靜靜地注視他,祝英甯被那雙漆黑的眼看得背後有點發毛。
“怎,怎麼了?是哪裡說錯了嗎?”
“不,繼續吧。”
祝英甯道:“說得差不多了。反正在我看來,生命隻有一次,不到萬不得已,不要輕易舍棄。”
他當初想多活幾年都沒資格,而有的人就這麼随便放棄,想想都覺得惋惜。
萬不得已。馬文才在心中無聲念着這個詞。
祝英甯沒注意到他眼底流露出的悲傷,因為他正倒藥出來服用,等吃完藥再去看人的時候,馬文才已經收拾好情緒。
服過藥,見他沒立刻睡着,馬文才又多看了他兩眼。
祝英甯伸手在臉上胡亂摸了幾下,“是粘了什麼東西嗎?”
“你沒睡着?”
“喔,我請師母換藥了。不然每次吃完就睡,都沒時間學習。說起來,剛有個事忘記問你,你這個射箭學了多久?好學嗎?”
馬文才道:“很久,不好學。”
祝英甯道:“不好學是肯定的,我上大學的時候去過一次體驗課,難,太難了,十靶十空,誰都沒我丢人。”
“《大學》?其中有提到射箭?”
“有的大學會開射箭課,還計入體育成績,不過我們學校沒有。”祝英甯眨眨眼,“你剛才說什麼?”
馬文才耐着性子重複一遍之前的問題,祝英甯抿唇,想着對方很可能提的是那篇同名文章,回道——
“那個,怎麼說呢,《大學》裡頭不是提過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嘛?在我看來,平天下不用武力是很難實現的,騎射不就是一種武力值提升手段嘛?”
他邊說邊觀察馬文才臉色,見有所緩和,心裡微微松出一口氣。
“十靶十空?”
祝英甯心說這人怎麼還惦記這個話題,可還是老實點頭。
“書院有競技場,可以練習射箭。”
“我知道,但我這不是還傷着麼?等傷好了再去不遲。”
“嗯。”
祝英甯又問:“馬兄,我今天的位置會影響到你上課嗎?”
“不會。馬興護主心切,請你不要怪罪。”
祝英甯忙擺手,“說怪罪有點嚴重了,頂多就是有點不理解。不過事後想想,哪個家仆會不維護自己主人?”
外頭響起梆子,書院規定的就寝時間到。再看馬文才,無動于衷,他不睡,祝英甯也不好去睡,便又拿來書冊默讀。
是夜,星明月無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