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弦樓不在上虞,在離上虞約摸半個時辰車程的地方。
對于這兒,祝英甯了解得不多,隻聽馬文才提過他那個姨娘曾經就是這兒的頭牌歌女,後因前往刺史家中彈奏,被赴宴的馬太守相中。那時,馬父已是太守,馬夫人還在病中,照他自己對兒子的解釋是,他當時不過是想排解心中煩郁,加之那是自己長官的邀請,自己不能不去。
“實際上,哪怕我娘當時病重,他照去不誤。”馬文才說這話時,眸光如刀,險些把祝英甯都給片了。
這樣的故事,祝英甯聽過不少,他以前還看過一篇故事,說的是個賣貨郎的。賣貨郎與一位姑娘看對眼,姑娘勤勞能幹,為他生兒育女,結果積勞成疾,生了場大病,大病之後,妻子癱在床上動彈不得,這賣貨郎起初還願意看護,可看護不過三天,他就卷走家裡所有的錢款跑路。
那時他們年幼的大女兒見着自家老爹,還一個勁兒喊他,越喊他越跑,大女兒就跟着追他,最後跌了個跤,額頭上留下一道永久的疤。幾個月後,賣貨郎把錢花完,又從外頭回來,回來之後第一時間就去問孩子,自己老婆身體怎麼樣,一聽還癱着,拔腿就跑。
故事裡寫,他那個妻子躺了六七年才去世,孩子長大之後,天天出門就死盯着街上的賣貨郎看,就想找到自己那個沒擔當的爹,隻可惜遍尋無果,故事也就這樣走到尾聲。
這個故事,祝英甯在聽完馬家的事後也分享給馬文才聽,馬文才聽到,素日冷靜不已的臉上騰騰直冒怒火。
“馬太守做的事不也和這個賣貨郎一樣?”
祝英甯那時拍拍他的肩膀,請他喝茶吃糕餅,試圖讓他消氣,緊接着,馬文才帶他去訓練場練了一整天的箭,心情才有所好轉。事後,他還感謝祝英甯願意聽他發牢騷,還肯陪着他任性,祝英甯不住說沒關系。
“快樂分享給他人,那你就會擁有兩份快樂;難過的事分享給他人,那麼你的難過就能減少一半。這是我一個朋友經常挂在嘴邊的話。”祝英甯那時候笑着告訴他,“隻不過,你得找到願意聽你倒苦水的人,要是找錯人的話,那痛苦可就要翻倍。”
那天的馬文才聽過這話,很快問道:“那你以後還能聽我訴苦嗎?”
“當然!我們可是朋友。”
嘭。
回憶暫停。
祝英甯出門去看發生什麼事,原是有人不留神打破花盆,那人見到祝英甯,臉上紅一陣白一陣,連聲道歉。
“沒事,你沒受傷就行,一盆花而已,又不是名貴品種。祝威,晚些時候再去訂盆新的回來罷。”
“是。”
那長工又是幾下鞠躬,心裡疑惑自己明明做事一直穩當,怎麼今天老是犯錯?
祝英甯在外頭沒站多久,重新回房,問祝威道:“我讓你送的拜帖送去了嗎?”
“送去了。方老闆的手下說,他這兩天有事出門,最快也得大後天才能回。等方老闆回了,他們會遣人來通知公子。”
祝英甯點頭,又問道:“英台去哪裡了?”
“公子可是忘記了?小姐陪夫人回娘家去了,說是舅老爺身體不大好,前去瞧瞧。”
“我倒是忘了這個。對了,我有事問你,你常在外頭走動,對聽弦樓這個地方有了解嗎?”
祝威瞪大眼,“公子,你問這個幹什麼?這可不是什麼好去處,你看堂公子不就是最好的例子?不是說引誘他染上賭瘾的歌女就是來自聽弦樓嗎?還有馬家那個姨娘。”
“我知道那地方不好,就是好奇究竟哪裡不好,聽名字倒是雅緻。”
祝威道:“公子,名字那都是騙人的。不過,一開始這個聽弦樓倒都是文人雅客聚集之地,聽聞還有人效仿竹林七賢,組了個聽弦五仁,仁德的仁。要是沒記錯的話,這個聽弦樓一開始不叫這名,後來是因着這聽弦五仁名氣越來越大,才順勢改的。”
“後來,原本的樓主過世,他兒子對這些沒什麼興趣,索性盤給别人。新樓主來後,這聽弦樓就改成酒樓,另有歌女舞姬演出,打出來的名号是什麼賣藝不賣身,可隻要錢給夠,就能帶指定的人出去作陪。”
祝英甯道:“這不就是坐台小姐嘛?”
“坐,坐什麼?”
“沒什麼,你繼續說。”
祝威道:“我知道的就這麼多。”
“那個聽弦五仁現在還活着嘛?”
“聽說去年最後一仁病逝了。”
“真是可惜。”祝英甯喝下一口茶,“他們叫五仁,那我以後組個小隊就叫芋泥蛋黃酥。”
“啊?那是什麼?”
祝英甯道:“你沒吃過?那下次我做一回給你嘗嘗,可好吃了。”
“讀書人果然就是好,見多識廣。”
那也得看是什麼樣的讀書人,我可是比你們多了将近兩千年的知識儲備呢。祝英甯心想。
祝威給公子續上茶,說道:“公子,難得見你今天有空且心情好,我想問你個事。”
“什麼事?”
“你想馬公子嗎?”
“你這不是廢話嗎?”祝英甯眉頭一皺,“難道你有前線的消息?”
“沒有,但也沒有壞消息。”
祝英甯道:“沒有消息有的時候也是好消息。”
他在心中每日一祈禱,希望馬文才能平安回來,戰事大捷。
*
兩天後,方老闆的人過來請祝英甯過去一叙。
這是祝英甯活了這麼多年,頭一次見到活生生的賭坊。
過去,他頂多是看家裡的大人圍在桌前打牌或打麻将,來個小額,但據說類似的情況下,要是有人舉報,就會視為聚衆賭博,抓去蹲局子和罰款。
而賭坊一類的場所,更多的是從新聞還有影視作品中得知,有些影視劇裡常會描寫主角穿越到古代之後,為了滿足好奇心,跑去賭坊、青樓等地開拓眼界,他始終沒理解他們的用意。
“祝公子,請跟我們過來。”
祝英甯收回視線,耳聽喧嚣,跟着領路人過去。穿行過一道長廊,愈發靜谧,環顧四周,亭台樓閣、花蟲鳥魚,應有盡有。如果不是親眼見過先前的吵鬧,他打死都不會相信這樣雅緻清幽的園林居然就在賭場後頭。
領路人帶着祝英甯走到廳堂,祝英甯一瞧裡頭擺設,如果都是真的,還真能跟馬家一較高低。
“祝公子稍等,我去請我家主人。來人,給貴客上茶。”
丫鬟很快送上新茶,祝英甯不敢動,老老實實坐着。沒多久,遙遙聽到一陣響亮的說話聲,轉頭一看,就見個穿金戴銀的中年男人走出。他趕忙起身喊了句世伯,方老闆擺手讓他坐下。
“常聽耀祖說起你,今天終于見到了,不錯不錯。”
祝英甯禮貌一笑。
“喝茶喝茶,到我這裡别客氣,這是我一個朋友送的蜀茶,說好喝得很。”
祝英甯乖巧拿過茶盞,極為艱難地吞下一口。茶是清香微苦的綠茶,就是邊上那群打手的眼神看得他害怕,總覺得下一刻他們就要沖過來圍毆自己。方老闆放下茶杯,咂摸兩下嘴,問道:“英甯,你突然過來是有什麼事嗎?”
“世伯,我總聽耀祖提起您,說您是這世上最好的父親。而且您時常讓耀祖關照我,我想着既然回來了,就該找個機會來拜會您。沒想到家裡前段時間遇上些事,忙着處理,一來二去就耽誤了。這是一點薄禮,還望您笑納。”說完,他朝祝威一擺頭,把禮物送過去。
方老闆哈哈大笑,“你客氣了,英甯。耀祖真這樣跟你說我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