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位美髯公。
這是祝英甯在見到這位江湖遊醫時的第一印象,對方年紀瞧着跟自己父親差不多大,話前三分笑,很容易就能生起好感。當然,高價出診費也讓人敬而遠之。
饒是蕭老爺子出面,人規矩不能改,頂多打個友情價,就是打完之後的報價還是令祝英甯兩眼一黑。
罷了,要是能治得好,就當花錢擋災。
馬文才親自護送他們到城門,城門守衛見到高頭大馬上坐着的人,二話沒說放行,出城之後,祝英甯掀開車簾看他,關切道:“你快些回去罷,免得被人說閑話。”
“那你好好照顧自己,路上小心,有什麼事就找蕭羽,他會想辦法聯系我。”
“好。”
馬車又駛出一段路,馬文才調轉馬頭回去,祝英甯探身去看,直到一人一馬身影隐于人群中,他才收回目光,重新坐好。
“你們關系很好?”遊醫問道。
祝英甯點頭,“特别好。”
“難得一知己,好好珍惜。”
“我會的。”
放下這話,遊醫就開始靠着休息,祝英甯想搭話都沒辦法,隻好也尋摸個舒服位置靠好。
等馬車停在祝府門口,祝英甯按着生疼的脖子下車,遊醫路過他時,說道:“落枕了?等會兒老夫為你施一針就會好。”
“收錢嗎?”
“不收,讓你先體驗一下老夫的本事。”
祝英甯道謝,按着脖子領人進屋,别人問起就說是教書先生,反正天底下那麼多教書人,他們總不至于一個個去查。
祝英台很快得到消息趕來,問哥哥結果,祝英甯帶她往會客廳去,到了地方,便與妹妹介紹了對方身份。
“你先坐下罷。”遊醫對祝英甯說。
等人坐下,他取出随身針包,在祝英甯後頸處摸索幾下,開始施針,又拿出一個盒子,盒内裝一根粗木條,點燃之後在施針處煙熏。
“艾灸?”祝英甯道。
遊醫:“此乃古方。”
“我隻在古書上看過,卻未見有人用過。”祝英台說。
遊醫道:“這法子危險,一不留神就會燙傷病患,那些大夫怕惹上官司,頂多以施針輔以推拿的手法治療,更為保守。”
經過些時候,遊醫将艾條放入事先讓人倒來的冷水裡熄滅,逐一取下祝英甯脖子上的針,說道:“祝公子,嘗試動一動。”
祝英甯轉轉脖子,果然活動自如,而且比之前還要靈活。
“好了!”祝英台道,“先生真乃神醫也。”
祝英甯一直知道艾灸有用,不過放在這個曆史時節使用且還能用得這麼熟練有效,這遊醫還真有些水平。
遊醫對這些感歎見怪不怪,平靜收拾好東西,說道:“你們眼下驗過我的本事,那就去辦正事罷。”
“可人有點多,一個個查下來,恐怕還挺累先生的。”祝英甯道。
更累他們家的錢倉,遊醫出診金是按時間來算的。
祝英台忙道:“有結果了。”
“什麼?”
“那天的掌櫃又送來新的盆栽,我悄悄遣祝威去問過,是爹。”
祝英甯好氣又好笑,第一次答這麼離譜又這麼容易的題。
“然後呢?查到問題出在哪裡了嗎?還有,中的是什麼毒知道嗎?”
祝英台搖頭。
遊醫道:“待老夫驗過便知。”
兄妹倆趕忙請遊醫往祝員外房裡,路上祝英台小聲對哥哥說道:“那個掌櫃還與我說了一件事,我越想越不對,得同你說說。”
“什麼事?”
“他覺得我們家裡不對勁。”
“誰家遇上這種事都會不對勁的。”
祝英台擺頭,“不是這個,他說我們家有個花匠有點古怪,可我問他是哪個,他又記不起樣貌。”
“身高呢?特征呢?這些記得嗎?”
“家裡這些花匠身高都一般高,要是有特征的話,你覺着他會記不住?”
“這倒是。算了,先處理爹的事要緊。”
祝員外忽見生人,不免疑惑,聽過兄妹倆解釋,大吃一驚,“你們說的可是真的?”
遊醫道:“祝員外,保持心平氣和。老夫看你臉色,還不緻藥石無靈。”
祝員外端詳他一番,道出一個名号,那遊醫聽完,微微一笑,“沒想到老夫的名氣已這樣大。”
“爹,你認識他?”祝英甯問。
祝員外道:“先生可是名醫,隻是近幾年隐退再不問診。老夫如今能見先生一面,實屬三生有幸。”
“見着我算什麼幸運,還是期盼一輩子莫見大夫的好。”
祝員外有點尴尬,笑了幾聲。
“祝員外,且伸出手,老夫要取你指尖血。”
祝英甯道:“這是要做什麼?”
“驗毒。祝公子,祝小姐,多謝二位帶路,但能否請二位暫避左右?待得出結果,老夫自會告知。”
祝英甯和祝英台退到門外。
半柱香後,房門再度開啟,在原地打轉的祝英甯停步,迎上前問診斷結果。
“二位随老夫進來罷。”
兄妹倆進屋,祝英台還順手關上門。遊醫指引他們看自己手裡的茶碗,裡面泡着一張薄薄的布,他拿來一根細長銀針挑起,問道:“二位可看出什麼了?”
“變色了。”祝英甯說,“可這是清水,清水裡是血,就算要染色,應該是血色,而不是現在這種,唔,淡青色?英台,你覺得呢?”
祝英台還在研究,回道:“我也是一樣的想法。先生,這是何意?”
“你們可曾聽過天山蟾絲?”
祝英甯道:“能拿來做衣服那種?”
“那是蠶絲,這種是蟾,蟾蜍的蟾。”
祝員外道:“這可是先生獨門工具。”
“還是祝員外見多識廣。”
祝英甯道:“這天山蟾絲能用來驗毒?”
“若無毒,不變色;烈性毒為深色;慢性則為淡色。如今看來,祝員外中的當是慢性毒。”
祝英台問他,“先生,那可是驗出我爹中的是什麼毒?”
“老夫把過祝員外的脈象,沒有異常,但見祝員外肩胛處出現一小片紅斑,員外稱是痱子,聽聞先前的大夫也是這般診治。而老夫又問過祝員外近日飲食,得知先前綠豆糕一事,再加上天山蟾絲呈現出的顔色,老夫斷定當是中了傳聞中的忘憂散。”
祝英甯道:“忘憂散?”
祝英台道:“名字聽上去還挺好聽,是真能讓人忘憂麼?”
“人死了,自然什麼憂愁都沒有。”遊醫道。
好像是這麼個道理。兄妹倆在心裡說。
遊醫說:“忘憂散雖為慢性,但一旦發作起來頃刻間就能要人性命。可僅看表面,卻如突發惡疾一般,而當剖開身子,便會發現五髒六腑無一處完整。見過蓮蓬麼?就是那個樣子。嚴重之時,連骨頭都會發黑。”
祝英台都快聽吐了,起碼接下來她得有幾個月不想再看到蓮蓬和類似蓮蓬的東西。
祝英甯也覺得有點惡心,但還是強行鎮定,問道:“這種毒罕見嗎?”
“罕見。據老夫所知,天底下會用這種毒的一根手指都能數出來,更不提還存活的。”
“能找出來麼?”
遊醫道:“若是老夫知曉的那位,他可是位精通易容的職業殺手,想找出人不容易。”
祝英甯又道:“這毒好解嗎?”
“按祝員外身上紅斑出現時間推算,這毒應當已經存在體内至少十餘天,加之員外眼下身體仍有些虛弱,解毒怕是要費些時日。”
祝英台道:“隻要能治好我爹,不管要多久時間,要花多少錢,我們都願意。”
“還望先生施以援手。”祝英甯鞠躬一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