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伯,你再想想我哥,再想想馬文才,這段婚約真的還要履行下去嗎?”
“英台,你不能做一個不孝之人,世人的污言惡語會永無休止地朝向你。我不願看你受到任何傷害,英台,再聽我一次話,回去罷。”
祝英台始終在搖頭,她伸手緊握住梁山伯的手,“我要是回去了,就再也見不到你。我不回去。”
“不會的,我會好好養病,到時還會健健康康地去喝你的喜酒。”
“我不嫁,我不會嫁的。我死都不會嫁給馬文才!”
“這可是你說的。”馬文才的聲音從開啟的門後傳來。
四九無比驚慌地解釋,“公子,祝小姐,我試着攔了,可實在攔不住啊!”
“文才兄?你怎麼來了?”梁山伯疑問。
馬文才道:“我來探病,沒想到還有意外收獲。”
梁山伯道:“四九,你先下去罷,記得帶上門。”
四九稱是,乖乖照做,心裡更是慌亂。祝英台的臉紅一陣白一陣,說道:“你不是在揚州府嗎?怎麼跑這裡來了?”
“那你呢?不在祝家莊待着,跑書院裡做什麼?”
“和你一樣,來探病。”
梁山伯問道:“你們都在這兒,那英甯兄怎麼沒來?”
“對啊,我大哥自從去錢塘蕭家之後就再也沒有音信。馬文才,你既然來了,我就問問你,我哥去哪裡了?”
“我不知道。”
“不知道?他一個活生生的人能去哪裡?是不是蕭家或你們馬家對他做了什麼?馬文才,我哥對你癡心一片,你就這樣對待他?”
“祝英台,我們聊聊?”
祝英台道:“有什麼話不能當着山伯的面說嗎?”
“英甯與你提過他的計劃麼?”
“哪個計劃?我哥跟我說過好幾個。”
馬文才道:“最近這個。”
“說過,你想說什麼?”
“照計劃行事。”
梁山伯茫然,“你們在說什麼?什麼計劃?”
“晚些時候我再告訴你。”祝英台說。
她又看向馬文才,“你當真決定要這麼做?”
“不然你要嫁給我?”
“我不要。”
“要麼是你,要麼是祝英甯,你選罷。”
梁山伯:“英甯兄,唔……”
他的嘴一把被祝英台捂住。
祝英台道:“馬文才,你知道我的選擇。”
“但英甯卻不見得。”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馬文才眼底是抹不開的悲傷,“英甯與我分開了,雖然我知道他有苦衷。”
“我哥跟你分開?怎麼可能?”
“事實如此。”馬文才說,“從某種意義上來看,這是場賭局。”
“你會赢得很漂亮,馬文才。”祝英台說,“我哥根本放不下你,就像我放不下山伯一樣。”
馬文才道:“那就按原計劃行事。對了,記得提前告知世伯與伯母,莫讓他們受到太大的驚吓。”
“我明白。”
“等到了那天,我會為你們安排好一切。萬事俱備,隻差祝英甯。”
祝英台道:“多謝。”
梁山伯嘴上嗚嗚直響,祝英台松開手,聽他道:“多謝你,文才兄。”
“好生養病罷,山伯兄,我還等着你健健康康地來喝我們的喜酒。我還有事就先走了,再會。”
“再會。”梁祝二人異口同聲。
他走後沒多久,打起精神的梁山伯問是什麼計劃,祝英台就把這事一五一十地告訴他。
“這……這能成嗎?”
祝英台道:“我哥說過,隻要祝家有花轎進門,管它裡面坐的是哥哥還是妹妹。說到底,這些都是表面功夫。”
“是熟悉的英甯兄風格。”
“山伯,現在有馬文才的保證,你可得快快好起來。”
“可是他們不是都分開了嗎?”
“你沒聽馬文才說有苦衷嗎?他都已經發現有苦衷了,肯定會再把我哥追回來,也可能是我哥自己乖乖回到他身邊,照我對他的了解,他是放不下馬文才的。”
梁山伯道:“希望他們能圓滿。”
“那我們呢?”
“我們也一樣。”
祝英甯狠狠打了個噴嚏,坐在前往錢塘的馬車上,夏陽翁關心地看着他,問是不是着涼了。
他揉揉鼻子,回道:“感覺更像是有人在說我壞話。”
夏陽翁哈哈大笑,“能被人念叨有時也是種幸福。”
“或許是吧。”
祝英甯又道:“夏陽翁,這賬本交上去之後,你覺得多久才能處理他們?”
“恐怕要點時間,畢竟刺史大人得親自将賬本送往都城,如何懲罰得由陛下裁決。”
“這倒是,怎麼說也涉及到了這麼多人,這可是個大案子。”
“這對小友來說也是大功一件。陛下聖明,想必到時會論功行賞,少不了小友那份。”
“要是有就好了,就怕陛下認為我胡作非為,獎沒有,反而給了罰。”
夏陽翁直搖頭,“小友這般機智過人又勇敢正直的人,陛下最是欣賞,不必自怨自艾。到了。”
祝英甯先下車,伸手去扶夏陽翁,夏陽翁謝過,自己下去。
“讓小友一個傷者來扶老夫,老夫于心不安。”
“有先生靈丹妙藥在,我的傷已經好得七七八八。”
“還是小心為上罷。”
蕭府管事前來迎客,請他們往前廳去。蕭老夫人不問結果,先問起祝英甯的傷勢。
“好多了,謝謝您的關心。”
蕭老夫人又道:“老謝,你就沒看着點?怎麼會讓他受傷了?”
“你這話說得不對,老夫沒出手,那你派去的暗衛呢?不照樣沒有半點動靜?”
祝英甯聽得傻愣愣,找到個合适時間點,問道:“你們在說什麼?什麼暗衛?”
“你以為我真會讓你一個人去冒險?信帶在身上嗎?”
祝英甯搖頭。
“那我直接跟你說罷,文才曾經跟我提過,你有烘烤信件的習慣,所以我提前用特殊方法在信件背後留下解開密室的提示。還有,老謝是不是給過你一瓶百解丹?”
“對,它還救了我一命。”
蕭老夫人道:“這是老謝的主意。老謝,聽到了罷?我可沒攬功。幸好你這孩子聽勸也謹慎,提前把百解丹吃下去,不然真就隻能見到你的衣服。”
“那我要是沒吃呢?”
夏陽翁道:“就算你沒吃也死不了。”
“為什麼?”
“因為老夫會醫治,蠱蟲而已,有什麼難的。”
祝英甯:“……”
他真的有點想罵人。
“對不起,英甯,老身必須得向你道歉。但這件事文才不能牽涉其中,我們亦是,思來想去,隻能讓你來。你會怪外祖母嗎?”
“會。我還是很生氣,您當時那些話太過分了,還有這些天的經曆,我可是差點就死了啊!”
雖然他很慶幸自己當時幫着擋了,這才保下郭夫人性命,但一想起這事,右肩還是會隐隐作痛。
蕭老夫人道:“老身想着,對你來說激将法應該很有效。”
“…您說對了。”
祝英甯又道:“您受累解了馬文才和我妹妹的婚約罷,他倆真的不合适。”
“此事我會和文才商量,你放心罷。晚上留在我這兒吃飯,老身親自下廚給你做頓好吃的。”
夏陽翁道:“小友,我們算是有福咯,她可不會輕易下廚。”
“那我就坐等開吃了。”他想了想,又道,“先生,原來您姓謝?我還一直以為您姓夏。”
“夏陽翁不過是名号,而姓名也是,小友随意稱呼便好。”
“好的,先生。”
“還有一件事想問先生,那個給我爹下毒的職業殺手找到了嗎?”
夏陽翁道:“指日可待,會有好消息的。”
“那我就等先生的好消息了。”
這天晚上,賓主盡歡,少有的遺憾是祝英甯沒法喝酒,還得忌口,但也就是那麼一兩盤菜碰不得,最終還是吃得肚滾溜圓。
在蕭府住了兩天,祝英甯想着該回家去,不然父母要擔心,便向蕭家二老辭行。夏陽翁還有别的事要辦,也跟老友們辭别,又與祝英甯約好到點複診。
臨别時,夏陽翁口裡念了幾句詩,一開始祝英甯沒聽清,念到最後一句倒是聽見了。
“幽暢得誰,在我賞音。”
他沒太多想,坐上回上虞的馬車,等走出好一段路,霎時整個人呆住。
這不是謝安的詩嗎?
謝安祖籍陽夏,陽夏,夏陽,他又姓謝,與蘭陵蕭氏熟識。
不會真這麼巧吧?
這種震撼持續到他回家,祝員外和夫人還以為孩子又突然癡傻了,吓得不住喊他名字。
“怎麼了怎麼了?”祝英甯可算是回過神來,“爹,娘,我回來了。”
祝夫人道:“可算是回來了,你就讓人送個口信回來說要出去辦事,還不讓我們告訴英台。你知道英台有多着急嗎?”
“我知道。英台呢?”
“在房間裡呢,你回來的事我沒有告訴她,你自己的妹妹,自己去哄罷。”祝夫人說。
祝英甯點點頭,往内院去了。
他敲了敲祝英台的窗子,拉長聲音道:“小妹,有新鮮出爐的故事,你要不要聽?”
“大哥?”
祝英台急忙沖出來,驚訝道:“你這些天都到哪裡去了?我都擔心死了,還有爹娘,不對,爹娘好像沒怎麼擔心過。”
“祝英甯,你是不是就瞞着我一個人?怎麼回事?揉開了,掰碎了跟我說清楚。”
“反正就是,你可以不用嫁給馬文才了。”
祝英台啊了一聲,“你能直接嫁給他了?”
“我想不太可能了。”
“為什麼?要是有誤會,你直接跟他說嘛。馬文才那麼喜歡你,這點小事他不會放在心上的。”
“我背叛了他,傷了他的心。文才是個有傲氣的人,不是我哭幾下,求一求,他就願意回頭的。”
“萬一呢?你對他來說不一般,說不定他會為你打破原則呢?你得相信你們之間的感情。”
要不是怕大哥跑路,祝英台真的很想把那天的事都告訴他。
“不是,大哥,你到底怎麼想的?幹嘛沒事跟他鬧這麼僵?”
祝英甯道:“我當時以為自己這趟很可能會回不來,那時我連遺書都準備好了。甯可讓文才恨我,也不能讓他陪我一起死。”
“你沒考慮過爹娘嗎?還有我。”
“我考慮過。可如果我就這麼死了,我是為正義而死,你們能借此得來庇護,同樣也是好結果。”
祝英台道:“但我就要嫁給馬文才了。”
“不會的,英台,這一切隻是蕭老夫人設的局。她答應過我,她會去和馬文才談,你就要獲得自由了。”
“希望吧。”
馬文才不同意解除婚約。
祝英台心道一句果然,祝英甯感覺天快塌了。
“他根本不喜歡你啊。”他對祝英台說。
祝英台打算吓一下自己這個亂做決定的哥哥,“但他恨你。”
“可你是無辜的。”
“那就按你的計劃來,到時候你代替我上花轎。你自己做的孽自己承擔,别扯上無辜的人。”
祝英甯低着頭,“對不起,英台。”
“說沒有用,做才有用。我想,馬文才是不願意在新婚之夜看到我的。”
“他更不想看到我。”
“那可不見得。”祝英台說,“哥,馬文才如果還願意恨你,那說明他對你還有情。隻要你願意挽救,你們還有未來,難道你要帶着憾恨過完這一輩子嗎?”
“我試試吧。”
祝英台道:“你怎麼可以變得這麼畏畏縮縮呢?你還是我那個勇于挑戰的大哥嗎?你不是說連死都不怕嗎?難不成馬文才的恨能超越生死?”
“你别說了,讓我好好想想。”
成婚當天,祝英台不見了,祝英甯一個頭兩個大,在母親希冀的目光下換上喜服。
祝英台事先就記錄下他的尺寸,跑去裁縫店訂了一套一模一樣的,就等着這天到來。
因着馬家父子鬧翻,花轎不去馬家,直接往揚州司馬府去。
兩地離得有些遠,于是從祝家出發時,先坐花轎出去,走出一段路換成馬車,次日再将花轎送回。
馬車駛到離司馬府大概兩條街的時候,再進司馬府準備好的花轎,一路吹吹打打,從司馬府正門擡進去。
祝英甯蓋着蓋頭,看不到馬文才望見新娘手腕上那串手串時彎起的嘴角。
三拜之後,送入洞房。
洞房花燭夜,新郎挑蓋頭,見着的是垂着眼,一言不發的新娘子。
喜婆看着他們喝過交杯酒,請新郎暫避,帶着丫頭們取下新娘這身行頭,又幫着卸好妝,一套流程做完,才恭敬請新郎入内。
祝英甯還是低着頭,眼睛眨巴眨巴,掉下兩顆眼淚。
他在等待最終審判。
他聽到馬文才忽然笑了一聲,聲音很輕,但他不敢看,他怕看到對方眼裡的恨意和嘲諷。
“好兄弟不能成為眷屬。”
“那現在是什麼情況呢?原來好兄弟真的能成為妻子。”
“我賭對了。”
賭?賭什麼?
祝英甯下意識擡頭想問他,擡頭的刹那,被親個正着。馬文才身子下壓,祝英甯隻能往後靠,最後雙雙倒在床上。
祝英甯被親得有點迷糊,但還是習慣性抱住他,緊緊地抱着。馬文才惡作劇似的用力磨了兩下他的嘴唇,而後分開。
“祝英甯,你騙得我好苦。”
“對,對不起。”
“把東西還我。”
祝英甯沒反應過來,“什麼?還什麼?”
“這個。”馬文才摩挲着他的手腕,“還給我。”
祝英甯摘下來還給他,就聽馬文才道:“作為交換,你該戴上這個。”
馬文才從懷裡取出那隻手镯,重新套在他手上,“你當初說要我把它留給我的妻子,現在物歸原主了。”
不等祝英甯回複,馬文才又湊過來親他,接着撫摸他的腰帶,笑道:“今天可夠名正言順了罷?”
“嗯。”
祝英甯微紅着臉,重新與他親吻,期待又緊張地等待即将到來的猛烈沖擊。
就在他們享受你侬我侬的新婚生活時,柳州刺史的馬車也已到達都城。
當今聖上看過他遞交上去的證據,勃然大怒,下令徹查。一夜之間,朝堂内外風聲鶴唳。
馬太守聽到消息,自知難逃一劫,直接在陛下賞賜給馬家的匾額前自缢。
管家見狀,撞柱而亡,屍體倒在馬太守腳下。
側夫人親眼目睹老爺和管家死狀,昏厥倒地,醒來之後成了瘋子,沒多久掉在井裡淹死了。
側夫人死後,馬文才做主遣散了她屋裡的人,春杏離府後與大海完婚,祝英甯還去讨了杯水酒喝。
他們的同黨皆捉拿歸案,無一遺漏,按律法進行處置。
而被迫自殺的郭大人翻案成功,作為撫恤,聖上賞賜郭家不少東西,還贈上一塊手寫匾額勉勵。
身為此次最大功臣的祝英甯,聖上下旨嚴辦惡意卡住他舉薦的官員,除此之外,還破格提拔他為揚州長史,官位比身為司馬的馬文才還高上一些。
馬文才倒是沒什麼感覺,以前是隻能回家才能見,現在是在府衙和家裡都能見,别提有多高興。
半年後,揚州刺史升遷,舉薦馬文才接任,聖上允準,祝英甯則繼續當任長史一職。
之前輔佐世叔,現在輔佐夫婿,對他來說應對後者更得心應手。
新刺史白天叫祝長史,晚上聽祝長史叫,公務生活兩不誤。
又過去兩個月,餘姚縣令退任,由彼時入贅祝家的梁山伯接任。兩年後,梁山伯走馬上任,當任新的會稽郡太守。
繼任當晚,馬文才和祝英甯特地從揚州府趕回,祝英台抱着已經會說話的兒子去接兩個舅舅。
祝英甯朝孩子伸出手,“來,舅舅抱。”
孩子在他懷裡咯咯笑,又睜圓眼睛去看馬文才,笑容咧得更大。
“你瞧瞧,才這麼點大就知道做比較了。”祝英甯調笑。
祝英台道:“這不是顯得他聰明麼?走罷,爹娘還有婆母他們都還等着呢。”
觥籌交錯間,府裡丫鬟和小厮點燃煙花,夜空瞬間呈現絢爛七彩。
祝英甯看着碰杯的父母,逗弄兒子勸吃飯的妹妹和妹夫,與梁夫人相視一笑,見馬文才舉杯,拿過自己的杯子碰了下他的。
馬文才輕輕一笑,将酒咽下,伸手摸了摸身邊人的頭。祝英甯感受到腦袋上的暖意,臉上笑痕更深。
這是最好的結局了。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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