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天就黑了,奚延年吹了吹手中的熱茶,兀自找了個空地坐下烤火,委實太冷了。
他下意識往白日發現女子的方向望去,心道岑九安此時當是守着她們上了船返回南陽。
既然岑柏和向山把權力交予了洛叙,他倒也沒什麼異議,總歸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大人。”
小伍端着個碗小跑過來擠到他旁邊坐下,“俺陪您咧。”
剛剛入口的茶猛然嗆進肺裡,奚延年捂着胸口狠狠咳了幾聲,“這倒也不必。”
他倒也不至于顯得如此孤僻吧,都需要有人陪了?
小伍搓着手嘿嘿笑了一聲,吸溜一口碗裡的湯水,
“俺白日還見校尉與您在一起嘞,現在咋不見了嘛。”
原是來找岑九安的,奚延年打了個哈哈道:“他有點别的事,怎麼了?”
“大人,俺在幽州也見過您的,不曉得您還記着不?”
他迅速在腦海中搜尋了一下,什麼都沒想起來,但還是點了點頭。
哪知對方欣喜地攥住他的手臂,力道之大讓人稍微有些吃不消。
“你若是有話說便好好說,咱們也用不着拐彎抹角不是。”他壓着嗓子說。
小伍響亮地回了聲好,一掌拍上他的肩,
“大人,你跟俺講講校尉以前是咋地呗。”
奚延年向前傾傾身子,反手扯下搭在他肩上那隻手,吃痛道:
“使不完的牛勁,改日派你與岑九安一起犁兩畝地。”
小伍不知所以地啊了一聲,直接強行将話題扯了回去:
“大人,俺看你們平日都可忙,特意挑了個空時間咧,你就講兩句。”
“你就講完再讓俺去犁地嘛,俺一把好手嘞。”
奚延年眼看着小伍認真地挽起衣袖拍了拍硬實的肌肉,“隻講他?”
後者眼睛亮閃閃地點了點頭,抱着碗挪到他面前坐下。
他從袖口掏出折扇唰地打開,“不行。”
“你既問的是我,自是要從我開始講,不然哪有他。”
“有嗎?”
樸素的廳堂裡,奚延年垂頭喪氣地站在中央。
他擡眸瞥了一眼坐于上首正吹胡子瞪眼的奚行知,無奈地聳聳肩反問。
“你今年可十六了,學了十數年。”
奚行知氣得渾身發抖,掐着人中痛心疾首,“家門外的狗都能過小考了吧?”
“你呢?三年,你考了三年還沒過!”
“你若說這不是故意的,我就要懷疑你不是我親生的!”
奚延年輕咳一聲,擺擺手道:
“爹,這事兒可不好開玩笑,咱們爺倆一出門誰不說咱倆長得像啊。”
“您放心,定是您親生的。”
奚行知聽了捂着心口差點喘不上氣,指着他的鼻子咬牙切齒擠出幾個字,
“你爹我當年一路順遂靠自己考到進士不過而立之年,你到底哪點像我!”
“爹,可能兒子就不是吃這碗飯的料。”
奚延年用手背抹了抹鼻尖,無所謂地補充,“您就放我參軍去,沒準兒還成就了下一代大将軍。”
“這官場不還有您鎮着,你說咱爺倆一文一武多威風。”
“去個屁,你幼時那病恹恹的樣子吃了多少萬金良藥才補回來!”
奚行知鮮少罵出粗鄙之語,大嗓門震得他耳朵發聾,“等老子死了再說!”
他還想再争取兩句,奚行知卻是聽了下人的耳語怒氣沖沖地甩袖出門,路過他時還不留餘力地踹了一腳,
“滾回房待着!”
奚延年深吸一口氣,對着空氣無可奈何地聳了聳肩。
果然又是如此,反正他爹一日不松口他就一日不會妥協。
什麼小考大考的,糊弄老爹搞個零分還不容易?
文官有什麼好,要當就當岑遠那樣的大将軍,多威武。
他在房中混吃等死了幾日,對誰都閉門不見。
奚行知來了好幾次,都被他以得了一見人就頭疼的病搪塞回去。
“逆子,把你屋内的鎖打開!”
分明在外是知書達理的好官,怎地到他這裡動不動就大嗓門。
“啪嗒”一聲,奚延年拉開房門,塌着肩膀沖奚行知行了個不标準的禮:“爹。”
後者穿着寬袍大袖将手背在身後,微微躬着腰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跟我走。”
他正想拒絕,隻聽奚行知又道:“帶你去見見國公爺,他收不收你就看你表現了。”
奚延年當即随着奚行知小跑出了門,小窗外的景象慢慢倒退。
他着急得坐立難安,頭一次恨不得馬車再快點。
二人一起進了演武場,彼時向山尚且沒有如今的老态,正背着手巡視操練的士兵。
他們父子站在一旁等候向山,對方起先沒注意他們,偶然一瞥這才發現。
奚行知立馬牽着他湊上去行了一禮,“國公爺,這便是犬子。”
他仰望着高大的向山眼裡露出欽佩的光,一隻布滿老繭的大手慈愛地撫上後腦勺,渾厚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聽你爹說你身子不好,怎地想來習武?”
若是放在平日那些煩人的同窗問起,他定然以類似強身健體雲雲的理由敷衍過去。
可眼前的人是前任大将軍,他莫名鼓起勇氣道:“我也想當大将軍!”
“什麼?”
稍顯稚嫩的聲音老遠插了進來。
他偏頭看過去,是個黑衣少年,手裡還拿着個沒啃完的包子。
向山見着那人揮了揮手作勢要打,“來晚了還插嘴,趕緊吃完練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