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迅速朝小伍甩了個眼色,手上驟然松勁扭身要跑。
此地不宜久留,若是驚擾了大批官兵更是後果不堪設想。
因着動作猛了些,竟是扯到那處血洞,左肩撕裂般疼痛。
岑九安不由得身形一滞,卻是被抓住分神的機會。
利刃刺破後背狠狠劃下,傷處一陣冰涼,随後溫熱的血肆意湧出。
“九安!”
洛叙雙目瞬間染上腥紅,嘶吼一聲,唰地抽出腰間軟劍猛沖上來。
岑九安此刻卻是單臂截住來人,咬着牙道:“罷了阿叙,帶我走吧。”
人命關天的事,萬萬不能沖動。
洛叙自是明白這一層,鼻頭翕動兩下,恨恨回望一眼,抱住他的腰飛身上牆。
其中有名小卒見狀拔腿要追,被許嚴一把拽回來:“你有幾條命夠死的?”
“可他們是細作,是...”
許嚴一掌拍在小卒肩上,擡起下巴指了指陷進泥裡将将咽氣的孫慶,
“看見沒,老天爺都不讓咱們管這事兒,意思意思就得了。”
“兄弟們也不容易,咱們發些穩妥财,能讓家裡人不餓死是萬幸。”
“他們吃皇糧的都忙着狗咬狗顧不上這些,你又天天把那些個仁義道德挂心上作甚?”
小卒努了努嘴還想争辯幾句,許嚴卻是裝作沒看到,大手一揮:“給我搜!”
身後十數人魚貫而入,打砸聲不絕于耳,很快驚動了客棧内的衆人。
“官老爺、官老爺,咱們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錢六捂着心口顫顫巍巍跑出來,跨過門檻時險些摔了個狗啃泥,索性被身後小厮扶住才沒栽下去。
“官老爺,我本本分分的做生意,也不曾得罪過你們呐!”
許嚴嗤笑道:“做生意?鬼曉得你做的什麼生意!”
錢六面色一滞,很快回過神來:“我這個月...交過錢了呀。”
此言既出,原本吵鬧的空氣霎時安靜,許嚴不語,隻是抱着手站在原地盯着他。
他眼珠子骨碌碌轉了半圈,餘光瞟到死透了的孫慶,怒火爬上腦門。
死得好,死得好,竟敢出賣他們!
“看見他的下場了?”許嚴順着錢六的目光望去,聲音無比冷漠。
後者攥緊了拳,咬着牙道:“是...您且等着。”
狗日的孫慶,讓你邀功,死得活該。
他一路小跑進竈房,用腳三下五除二刨開牆角的稻草堆,赫然露出塊破石闆。
娘的,真沉。
他小臂青筋盡顯,骨節泛着白,用了十成的力。
“砰”地一聲巨響,錢六長舒了口氣,拾起油燈順着昏暗的甬道一點點往下。
地窖陰暗潮濕,彌漫着腐臭的氣息,深處隐隐傳來微弱呻吟,如鬼泣般。
他本就不妙的心情更加煩躁,加快了腳步。
前幾日好像聽那大點的小羊說另一隻小羊病了,若是死了殘了可就賣不出好價。
但這治病又要貼銀兩,奶奶的,倒騰來倒騰去盡是些賠錢貨。
還好今日從那白白淨淨的公子手裡坑了幾百兩。
眼下這世道,若是幾人回不來,他便把小哭轉手賣掉,就當是未結清的銀錢了。
哼,他還算講道義,若是換了些沒見過錢的,早就拿了第一次的銀兩逍遙去,還管什麼孩子。
娘的,可千萬要回來,幾百兩夠買多少隻小羊了。
錢六有一搭沒一搭地想着,腳步聲回蕩在空寂的地下很是滲人。
豆大的燭光足以照亮角落裡瑟縮着兩道小小身影,燭火湊近了些,那倆孩子驚恐得互相擠在一起。
“誰他娘的哼哼,想死了是不是?”錢六單手叉着腰,面色猙獰。
“不、不是,二娃她病幾天了,六爺您行行好帶俺妹子去看哈嘛。”
“滾你娘的!”
錢六擡腳要踢,又怕打壞了要搭進去更多錢,隻得作罷。
晦氣。
眼下有更要緊的事,他轉過身去從石縫裡摸出塊打包的絹布。
裡面是幾張銀票,浸得濕了些,軟趴趴的。
錢六走時還不忘剜幾眼蜷曲的兩人,啐了口口水洩憤。
他一路沿着原路返回,心中把孫慶咒了十萬八千遍。
若不是那個狗娘養的,也不用再交一次錢!
幽深的地窖裡隐隐傳來空響,仿若有沉睡已久的野獸将要出籠。
小哭死死盯着那口黑洞,渾身一顫,扭身鑽進柴堆将自己掩住。
哥哥姐姐都是騙子,醒來就找不到了。
他不想和那些人呆在一起,可哥哥說一定會回來接他。
所以不能惹禍。
錢六的身子冒出來,小哭咬着唇思前想後,還是決定站出去主動承認他不是故意偷看。
枯枝般的手将将撥開同樣幹裂萎縮的木柴,一聲怒喝驟然在耳畔炸開:
“竟敢當着我們的面幹買賣娃子的勾當,大膽!”
小哭被吓得一激靈,寒氣森森的利刃晃進眼裡,他屏住呼吸不敢出聲。
“官爺、官爺誤會啊!”
錢六假意哀嚎小跑上前,來人眼神一凝,拔出刀想制止,卻是讓前者正正撞上。
血線自頸間爆開,錢六蠕了蠕嘴角,下意識捂住喉嚨。
溫熱源源不斷自指縫流下,浸透了緊攥手中的銀票。
身子似是洩了力再也支撐不住,轟然倒地,唯有那雙混濁的眼珠子還鼓鼓瞪着。
錢六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