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内柴房位置偏僻,常年不透風,因此空氣中盡是潮濕腐朽的氣息。
紀棠攥着手中偷來的鑰匙,緊張得戳了好幾次才對準鎖眼。
“啪嗒”一聲,門鎖落下,她費力地推開沉重木門擠進去。
昏暗中,角落裡縮成一團的黑影聞聲動了動。
“小澤。”
她提起裙擺三兩步跑過去,沒注意險些被亂扔幾根柴火絆倒。
楚澤蜷縮在還沒有她高的鐵籠裡,連腿都無法伸直。
揚起的灰塵侵入鼻腔,她鼻頭發癢,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四周漆黑得伸手不見五指,連楚澤那隻淺藍色眸子也失了色。
她掏出捂在胸口尚且有些餘熱的肉包,摸索着扯了好幾下才将油紙撕下。
濃郁肉香瞬間彌漫開來,籠中無精打采的人唰地擡頭,眼裡好似閃着光。
“給你。”
她伸手遞過去,還未來得及多說,手中肉包頃刻被搶走,急促的吞咽聲回蕩在屋内。
姐姐說,小澤的父親犯了滔天大錯,所以他們才會禍及家人,代陛下懲罰小澤。
哥哥也說若是他們不代為懲罰,小澤會被陛下直接處死。
小澤實在太慘了些,但犯了錯又不能不罰。
她自清醒後每日偷偷來為楚澤送一餐,讓人的日子不那麼難過。
“小澤,你想不想出去玩?”紀棠抓上冰涼的鐵籠,輕聲詢問。
楚澤狼吞虎咽吃完了也不再理會,将頭埋進膝間閉眸假寐。
“上次的事我與你道過歉了呀,你别生氣了。”
回應她的依舊是一片沉默,還有楚澤微弱的呼吸聲。
紀棠抿了抿唇,咬牙道:“我就當你答應了。”
說來大抵是上次楚澤突然發瘋,吓得她病了足足半月。
紀光自那天以後就将楚澤鎖在了這處,連伸個懶腰也不能。
她這十幾天思來想去還是覺得虧欠,就應該央紀光放了楚澤才是。
“小澤,你等着。”
她繞過曲折複雜的回廊,卻是在盡頭撞上剛下朝回來的紀霁。
“棠兒,如此着急可是有事?”
紀霁一掀衣擺俯身将她抱起,眼裡泛着細碎寵溺的光,“與哥哥說說?”
紀棠抓起一縷紀霁散落在胸前的長發,“哥哥,放了小澤吧。”
“其實小澤他、他也沒做錯。”
她說到最後止不住心虛,因着此話也對姐姐說過,對方毫不猶豫地駁斥回去,還教導她莫要心軟。
“棠兒,他爹做了對不起陛下的事,父債子還,何來無錯之說?”
她抿了抿唇,越說越小聲,“是不肯戴珠子那件事...他還挨了打。”
紀霁聞言嗤地一聲,聳了聳肩輕蔑道:
“有個忤逆陛下的爹便是罪,既如此那做什麼都是錯,還不清的。”
紀棠徹底沒了話,紀霁接着道:“棠兒,鬥米恩升米仇,莫要”
溫潤的聲音戛然而止,她不知自家哥哥為何頓住,輕輕扯了扯手指勾着的長發。
“好吧。”紀霁咧嘴沖她笑笑,莫名其妙改口。
她啟唇正想說話,對方溫暖的大手揉上腦袋,
“自是要他承認的恩才算恩,我怎麼沒想到這一層。棠兒,你倒是提醒我了。”
“我去與爹商量,将楚澤放出來。”
自那以後,楚澤确實恢複了些自由,但她手上也多了條鐵鍊。
“小澤,我已經讓爹爹放你出來了,你别再生氣。”
她坐在石桌上,兩條小短腿夠不着地一晃一晃的。
楚澤蹲在地上沒說話,雜亂的長發不知從哪兒沾了些黃白渣子,狼狽得堪比乞兒。
又是如此,若非偶爾能聽眼前人迸出幾個字,她幾乎要以為楚澤是個啞巴。
她繃緊了鐵鍊,那頭的人迫于壓力不得不邁步過來。
“我知你不喜歡。”
她伸手拂開楚澤擋在脖頸處的長發,鎖環幾乎要嵌進脖頸,磨得血肉模糊。
紀棠歎了口氣,“可爹爹說怕你再發瘋吓人,怎麼也不肯讓我給你取下來。”
“你放心吧,我定會加倍對你好,算是補償的。”
楚澤偏過頭沒說話,很長一段時間也不肯給她好臉。
兩人就這麼過了三四年,楚澤空洞的眼神才稍稍恢複了些神采,也願意同她講上兩句話。
“小澤,爹爹又打你了?”
許是女子長得總比男子快,又或是少年發育太過遲滞。
她與楚澤的個頭拉近了些,毫不費力就可以挑起對方的臉。
五道清晰的巴掌印烙在兩頰,楚澤不再是髒兮兮的模樣,但依舊很瘦,顴骨高高凸起,撫上很是硌手。
那雙眸子裡是一如既往的冰冷,好在她早就習慣了。
餘光中月白色衣角一閃而過,紀棠眼珠子骨碌碌轉了一圈,拔高音量:“小澤?”
楚澤身子一顫,迅速偏頭往她手心蹭了兩下。
雖快得幾乎捕捉不到痕迹,她仍是眉眼彎彎,開懷道:
“我與爹爹說說,功課做不上來也不能動不動就訓誡。”
“謝謝。”
楚澤這次倒是沒等她說話,惜字如金般吐出兩個字。
紀棠大方地揮了揮手,踱步到石凳前坐下,
“小澤,你有錯在身,爹爹隻是想幫你糾正,莫要責怪他。”
“不敢。”
楚澤俯身跪下,主動将額頭貼上她的鞋面,“恩師教導,澤當感激。”
腳上沉甸甸的,她不悅地蹙了蹙眉頭,生氣道:“我可沒允你碰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