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澤。
紀棠雙眸充血,在心中反複咀嚼這個名字,胸口幾近被扭曲恨意填滿。
十五年前,她不過五歲,父親在官場平步青雲,深得先帝聖心。
她自有記憶起便是錦衣玉食的小小姐,頭頂一哥一姐更是将她寵得不行。
毫不誇張地說,便是要天上的星星,他們也會為她摘下來。
平日若是多提了一嘴,第二日想要的東西定會出現在房中。
所以楚澤到紀府時,雖比她大上好幾歲,但她還是理所當然地認為這是家人送給自己的玩伴。
面前的少年臉上還有些稚氣,卻已長得十分出挑。
最稀奇的是左眼那隻異色眸子,淺藍色瞳孔仿若天然為楚澤蒙上了層不易與人親近的紗。
紀棠總是莫名想起畫上的異域美人,因此也就照着畫将人打扮成那般模樣。
“小澤,你過來。”
她攥着新買來的紫水玉墜子沖進院内,朝溫書的楚澤招招手,“快點,來試試。”
楚澤抿了抿唇沒有動作,她有些耐不住性子,催促道:“你到底要不要?”
石凳上穩坐的少年終于動了,滿身的配飾相擊叮當作響,晃得人眼花。
楚澤柔順的長發編成了幾绺小辮,頭上覆了層褐色薄巾不說,還有一圈繁複的眉心墜。
臉上更是沒能幸免,兩側挂上了沉甸甸的玉石耳墜,赤色瑪瑙面簾誇張地垂到了鎖骨處。
脖頸也環了一圈黃金項鍊,大片得覆上了胸口,腰間更是沒有少了蹀躞帶。
楚澤來時便很瘦,緩步朝紀棠走去時竟有些身形不穩,似是要被這一身亂七八糟的配飾壓倒了去。
紀棠很是滿意地點點頭,她倒隻管把好看好玩的物件都往楚澤身上加。
不過想來楚澤也是喜歡的,不若早就脫了去,哪裡會舍不得取下來,越疊越多。
楚澤搖搖晃晃到她面前,一如既往乖乖俯下身,眸子裡冰冷得沒有一絲情緒。
她也沒有在意,畢竟話本裡說美人就該是這般模樣。
紀棠拂開那片礙事的面簾,将新得的墜子扣在楚澤頸間,“小澤,好不好看?”
對方沒回答,倒是紀霁凜冽的聲音老遠就傳來:
“棠兒,你可得看好你的寶貝了,若是少了一條,指不定是誰拿的。”
她順着聲音的來向望去,高興得甩開楚澤三兩步撲進紀霁懷中,“哥哥!”
紀霁同往常一樣将她抱起來轉了兩圈,語氣輕柔道:“可是想我了?”
“當然。”
她大眼睛撲閃撲閃的,扯着紀霁耳後長發道,“哥哥,我的小人好不好看?”
紀棠手指向默默站在一旁不吭聲的楚澤,眼裡滿是自豪,“漂亮吧?”
紀霁輕輕嗯了一聲,寵溺地刮刮她的鼻頭,
“好看,不過棠兒的小人可能得讓哥哥借走兩天。”
紀棠撇撇嘴,想起往日父兄将楚澤借走,後者身上總是會莫名多些傷。
她問過楚澤,要麼就是不小心摔的,要麼就是沒注意磕的,反正理由五花八門。
真怪,哪有人動不動就受傷的。
可能是美人特性吧,雖然話本裡也沒說。
不過美人本人開口解釋了,定然比那些個本子好使。
“那哥哥可得看好他,摔着磕着碰着就都不好看了,還會疼的。”
紀霁面上一愣,眼裡迅速閃過抹她看不懂的光,“好。”
如她所願,這次楚澤被送回來倒是沒受傷。
不過她再想打扮她的小人時,對方卻是擰着臉不讓碰,還把穿着的所有物件都丢進了湖裡。
“小澤,你是不是不喜歡?”
陽光有些刺眼,紀棠伸手擋在額前,仰頭望向那個面色依舊凜冽的少年。
楚澤身上層層疊疊的金銀珠寶是一條也沒剩下,整個人清爽了不少,顯得更消瘦了些。
“你若是不喜歡為何要裝作喜歡?”
她深覺受到欺騙,莫名有些生氣,摔了手中精緻的匣子。
一顆顆圓潤飽滿的珍珠摔出,噼裡啪啦滾了滿地。
楚澤那道冰冷得像是在看死物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緊抿着唇沒回答。
“你騙我!”
她見狀索性撒腿一屁股坐在地上,抓起卡在石闆縫隙裡的珠子往楚澤身上砸。
對方似是吃痛,身子狠狠一顫,偏過頭仍是不肯說話。
紀棠沒了法子,扯起嗓子放聲哭嚎。
往日若是如此,所有人都會來哄着她,那楚澤定然也會。
她料錯了,楚澤靜靜地站在原地,眸子裡沒有一絲波瀾。
哭聲沒能讓楚澤服軟,倒是吸引來了侍女,緊接着便是一陣淩亂的腳步聲。
“欺負小妹,你好大的膽子!”
紀娴得了消息率一衆人氣勢洶洶闖進來,走到楚澤面前擡手便甩了一巴掌。
清脆的耳光聲吓得紀棠一激靈,她霎時止住了哭聲。
姐姐臉上的陰郁是從不曾見過的,陌生得可怕。
“罪臣之子,父親好心将你帶回教你詩書禮儀,寄人籬下不但不感激還敢欺辱主人?”
楚澤不知是聽到哪句話,身子晃了晃。
紀棠看在眼裡,上頭的勁兒在楚澤挨了一巴掌後過去,開始懊悔自己無理取鬧。
她伸臂去扯紀娴的衣角想說算了,一口濃痰卻是從高處啐到額前,用手一摸黏糊得惡心。
“嗯,欺辱。”
楚澤嘴唇幹裂,聲音嘶啞,破天荒吐出簡短的一句話。
紀娴聞言瞬間黑了臉,“來人,打——”
身後應聲上來兩個小厮,一人一邊架住楚澤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