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年前那場大戰大齊割地又賠款,本來他北越讨到了好處該好好籌謀讓百姓安居樂業才是。
誰知陛下不過而立之年竟也犯了糊塗,一拍腦門非要出兵攻齊!
侯且跟在陛下身邊多年自是指望不上,還在朝堂上立誓口口聲聲要破了大齊王都為北越開疆拓土。
楚澤是陛下跟前的大紅人,他自認為官多年,又牽線了孫慶和對方那樁私鹽生意,多少與楚澤有些交情,也因此讓人勸陛下幾句。
“韓将軍難得來我府中一趟,隻是為了此事?”
楚澤仍舊是那副癱在輪椅裡死氣沉沉的模樣,許是動了動身子,腿上薄毯滑落。
他彎腰拾起遞過去,一起的還有路上特意買來的肉包子,他記得楚澤無意間提過一嘴,想來是愛吃。
“你一介武夫真是勞心了。”
楚澤朝身邊的小厮使了個眼色,後者意會地點點頭,接過尚且冒着熱氣的紙包退下。
“順路而已。”他退回座椅坐下,岔開雙腿道,“許久沒來與你叙叙舊了。”
“舊?”
楚澤掩藏在淩亂長發下的藍眸落在他身上轉了好幾圈,喉嚨裡擠出絲陰恻恻的笑,
“韓将軍怕不是有求于我,既哄了我開心,那便說來聽聽罷。”
他倒也不再廢話,點點頭開門見山将兩國開戰的利弊分析了好大一通。
楚澤顯然不太感興趣,竟是當着他的面打了個哈欠,不耐煩地啧一聲揮揮手,
“難道我如何做需要你來教導?”
“将軍既如此喜歡說教别人,這首輔之職不若讓與你?”
韓周行吃了癟,但又知楚澤素來是這個古怪脾性,面色難堪了一瞬立馬恢複如常。
“那楚大人的意思是?”他朝前抱了一拳,想得到确切的答複。
對方聞言不知為何拍腿大笑,癫狂得面上長發散開,異色眼睛裡泛起淚花。
他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得瞳孔一震,隻見楚澤瞬間變臉,狠厲道:
“個個将道德仁義天下百姓挂在嘴邊,好像他們受一分苦你們心裡多疼似的,那我呢?”
“不過你哄了我開心,我自是站你這處啊,将軍。”
他隐隐有些奇怪,可思及楚澤确實行為怪異,且能身居高位應當不是個沒輕沒重的人,也就颔首告辭。
哪知上朝之時,楚澤本該勸谏表态,卻是閉口不談,隻阖目養神。
眼看陛下快将出兵事宜拍闆,他急得想出言提醒,結果被侯且先看出異樣。
“韓周行,你一草莽出身的泥腿子莫要不識擡舉,誰給你的膽子一而再再而三忤逆陛下!”
“還有,你莫不是覺得兩年前齊國那将軍的死有楚大人替你美言揭過就萬事大吉了!”
韓周行抿了抿唇自知理虧,當年向芸被活捉之時确是他将飛刃塞進對方袖中。
他隻是覺得那些腌臜手段不該用來折辱為國戰至最後的英烈,不若就讓人自盡了好。
可終究是錯了。
他被捏住軟肋霎時沒了氣焰,偏偏那侯且咄咄逼人咬住不放。
“行了,天還不見亮就吵得人頭疼。”
楚澤揉了揉眉心,繞開話題對上首的人拱手行禮道,“陛下既心意已決,臣等如何能阻攔。”
韓周行聽了很是憤懑,下朝後氣勢洶洶去登門拜訪楚澤讨個說法,後者卻抿了口茶不急不緩道:“韓将軍,你急什麼?”
為何急不得,召令一下他就得領兵出征再無挽救的餘地!
“将軍,此事我自有打算。”
楚澤捏捏膝蓋,竟是從那方小小的輪椅上站了起來,緩緩踱步至他面前,
“我也覺得出兵不算個好法子,總不會害了你去,你說呢?”
他吞了吞口水沒有回答,隻滿眼錯愕盯着楚澤那雙瘦極空了一截褲管的腿。
楚澤似是預料到一般,修長的手搭上他肩頭,長發晃蕩拂過前額,
“将軍,實不相瞞,我的腿已邀到神醫治好,此事陛下尚且不知,你...算是第一個?”
冰涼的氣息灑在臉側,不像是活人。
韓周行從軍多年頭一次心裡對想象中這些似鬼非人的東西發怵,有些底氣不足道:“把手拿開。”
“我與陛下可并非什麼惺惺相惜的君臣,他想摁死我,那我非要攪亂這趟水讓誰也不得安甯!”
“呵,先帝那該死的老頭子大概也沒想到,他為他心愛的兒子訓了條會咬人的狗出來!”
肩頭的重量突然消失,楚澤走了兩步路重新回到輪椅裡,又回到那副病怏怏的姿态,
“你我合作,謀定而後動,一将功成萬骨枯,可急不得。”
這亂臣賊子忘恩負義,構陷事事盡心培育他的恩師一家不說還想借刀除掉侯且,再搞得天下大亂最後順理成章讓江山易主!
至于這新主怕是誰都無所謂了。
瘋子!
可他不日便出發,前線戰事吃緊,手再長也伸不到王都去。
再者,這樣毫無由頭發動戰争的帝王,他實在...
韓周行心中憋悶,那日與孫慶吃酒吃得多了些,吐出兩句真心話,還好很快反應過來沒說太多。
不過是要賺錢找他打聽點消息,這些朝中秘辛可萬萬不能讓人知道得多了去。
他後面思來想去還是假意同意合作換得了籌碼,再逼着楚澤“勸谏”陛下退兵。
那兩位再怎麼鬥他也沒法子,隻要少讓百姓和士卒受無謂之苦就成。
紛亂的思緒攪得心煩,韓周行哈出一口白氣,勉強從回憶中脫出,有些疲憊道:
“陛下沒了侯且...嘶——走吧,今後朝中要變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