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
岑柏狠狠一夾馬肚,耳後呼嘯的風更烈了些,吹得眼淚奪眶飛出。
鼻頭泛起酸,心中不祥的預感徹底應驗。
馬蹄快要刹不住,他索性一脫缰繩翻身滾下,麻溜爬起來朝向山奔去。
戰甲沉重拖慢步子跑得艱難,冰冷的空氣大口大口刺進肺裡,心口陣陣絞痛。
眼看人就在面前,他嘶吼着伸出雙臂,膝蓋砰地跪下才堪堪接住向山傾倒的身子。
懷中人往日堅毅的臉龐被泥濘和血污抹得早已看不清,飛刃刺穿咽喉,噗嗤噗嗤往外冒血花。
淚水早已糊了滿臉,他徒勞地顫抖着手去按壓那緻命傷,好似如此就能止住血了般。
向山瞪大了逐漸渙散的眼珠,嘴唇微張發出嘶嘶聲,“交...給...你...”
熱淚啪嗒啪嗒滾下打在向山臉上,岑柏吸吸堵塞的鼻子,哽咽道:“師父,您說什麼?”
他埋頭湊近了些,餘熱噴灑在耳側,向山卻是沒有再出聲,餘光中對方無力垂下的手微微動了動。
他揩了把眼淚趕忙握住,素來溫熱的大手如今竟有些涼。
那根粗糙的小指纏着幾縷發絲往裡勾了勾,是侯且的人頭。
他自幼也算是向山教導着長大,當即便明白過來,扯過那顆腦袋泣不成聲。
岑柏雙肩劇烈起伏,整個人像是抽走了精氣,将向山漸冷的手捂在心口,挪動膝蓋蹭過去。
後者混濁的眼睛卻是竭力朝一個方向偏,他擡頭順着望去,大齊高揚的軍旗仍舊高揚,被風刮得獵獵作響。
“留、下。”
向山胸口下塌,嘴唇蠕動咬字很重,像是拼盡全力才擠出來,但他這次聽清了。
“好...”
他雙目發紅,嗓音破碎,沖癱倒在地的人拱了拱手保證,“末将、末将領命!”
“好、好孩子...”
向山嘴角莫名扯出抹微笑,緩緩阖上眼,頭一歪唇邊鮮血便再也兜不住,滲透衣領。
岑柏胡亂抹了把臉,幹脆拔出刺進向山脖頸的飛刃。
血浸透的刃身有道淺凹槽,赫然刻的是個“行”字。
他眼神一凝,唰地站起身抽出腰間号角。
深厚沉悶聲悲壯無比,仿佛在為向山送行。
他不再去看泡在血水裡的人,一扭頭瘋了般躍上馬,眼裡盡是憤恨,“殺——把北越殘兵逐出益州!”
韓周行...
韓周行!
刺骨寒風刮得睜不開眼,他心中悲怆,反複咀嚼着這個名字,近乎要咬碎牙。
他率人一路窮追不舍,終是在處山谷前停下。
再往裡地勢低凹狹窄,隻容一兩匹馬并道而行,加之下雪又容易打滑,極為易守難攻。
岑柏長籲一聲,不得已勒住缰繩,沖身後緊跟的士卒打了個手勢示意停下。
胯下戰馬似是感受到他的不甘嗤出大股熱氣,化在空氣中凝成白霧。
他輕夾馬肚來回踱步,微微眯起眼打量高聳的山頭。
入谷的道确隻有一條,不若就要翻山越嶺。
他不自覺攥緊缰繩,冷硬硌得手心發疼。
岑柏調轉馬頭,一回首盡是滿是傷痕的士兵。
有的斷了手,草草裹上層白布算作包紮,鮮血浸透看起來髒兮兮的。
有的瘸了腿,要俯身努力拽住缰繩才不至于摔下馬。
個個臉上都沾滿泥濘,污血糊得分不清誰是誰,唯有黑亮的眼珠子齊刷刷望向他,堅定無比。
主将既已戰死,身為副将他自該擔起統領全軍之責。
所有人的性命都系在身上,他也幹不出任性沖動送手下人去死的蠢事。
眼眶幹澀燒得厲害,憋悶低吼在嗓子裡打轉,他滿懷不甘,手中缰繩緊了又松,最後終究是下定決心,扭頭沖那谷中人怒喝:
“韓周行,今日便罷了,他日尋到機會我定取你項上人頭!”
岑柏本沒想過要得到回複,可隻聽山谷裡轟隆隆幾聲悶響,大抵是巨石沿坡滾下。
緊接着響起道低沉男聲竭力吼道:“侯且骁勇征戰多年,若是臨到頭沒殺得了你叔祖還搭上條命怕是晚節不保。”
“我們這些當後輩的啊...哪怕再有仇怨也得讓他走得體面!”
韓周行仰頭望着那道壓抑的一線天,扯起脖子喊到最後破了音,嗓子沙啞難受。
他索性俯身抓起一把髒雪往嘴裡塞,這才勉強潤了潤喉嚨。
回聲在谷中久久不散,他也不管外面的毛頭小子如何想,一脫沉重的戰甲攀上峭壁要親自去探查情況。
這一戰當真是後生可畏,生生優勢打成了劣勢。
那侯且老糊塗了剛愎自用不顧弟兄性命,索性他早就惴惴不安得布好了後路。
若是大齊的兵馬敢追入這谷中來,幾十上百顆巨石能将他們砸得腦花橫飛。
他手臂青筋暴起,緊緊抓凸起翹出的岩石,雙腿一蹬跳上提前清理出來設伏的平台。
“将軍,大齊撤兵了。”
身邊親信小跑過來,腳下踩得積雪咯吱響,拱了拱手恭敬道,
“另,楚大人近兩日該是進宮了,您憂心的事大抵很快能解決。”
他輕輕颔首,站起身俯瞰那逐漸彙攏往益州境内撤的軍旗,莫名嗤笑一聲,
“侯且已死,這兵怕是不退也得退,楚澤走了那狗屎運讓我欠他個大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