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三進說:“平時我都睡不到這時候。第五鼓敲完,要議事的官員都走進王宮了。我和金成負責儀仗隊,每個月逢一、五是正式的朝會日,我們一到寅時就要起床,穿戴盔甲,然後帶隊去正殿前站崗,要比官員們提前很多。白天分三個班次,輪流保護王子,晚上有值夜和巡邏。我和金成值夜的時候最多,一周能排三天,就站在殿下的門口。一個月有六天要起得特别早,還有差不多十二天要值夜班,所以我經常住在這。我今天能睡懶覺,是殿下批準的,殿下還特别恩準我三天的假期,讓我帶着大批賞賜回家看望父親。”
聽到“父親”這個詞,用被子蒙住頭的劉大進像在肚子上挨了一記重拳般徹底蜷縮成了一團。他再也聽不到任何别的聲音了,隻有“回家”和“父親”這兩個詞在他腦海中不斷回響,簡直要讓他像沙子堆砌的模型會被沖垮。他躲在被窩裡揉了一下眼睛,慶幸另外兩個自己看不見他的表情,他的眼睛是幹涸的,因為他認為自己不配,連哭都不配。但是,父親,在他的宇宙中,永遠也見不到了。劉大進搬起一座山似的,艱難的把被子撬開了一條逢,輕聲說:“你能帶我……回趟家嗎?讓我去看一看你的父親——這個世界上的劉凱。”
劉三進明顯愣住了。他沒想過帶另外兩個劉進回家。見王子,可以,他會為了他們兩個據理力争,但是見父親是另外一回事。那是他的父親,作為父親看到兩個信息素奴隸頂着兒子的面孔,無論說什麼都無法接受。這個世界上,他最不敢告訴的人就是父親。
沒有得到他的回答,劉大進躲在被子裡提供的保護色一般的黑暗裡,不必去看就已經明白了他内心真實的想法。“我會把臉蒙起來,絕對不會讓你的父親發現我也是劉進。我隻想看他一眼,我可以裝啞巴,我就想再看看他。”劉大進不想讓自己聽上去是在哀求,但其實就是。在他心裡,隐藏着極為可怕的秘密,在他的宇宙中,劉凱生前也是一名地球艦隊的軍官,被高凡星人殺害,當時還不滿7歲的劉大進成為了高凡星人的小奴隸,兩個月以後,11歲的斯銳龍選中了他。劉大進覺得自己就是死了,也沒有臉面去另一個世界見父母。可他,現在隻想有一個機會,擋住自己的臉,遠遠的再看父親一眼。他沒有父親的任何影像,多年過去,他連父親的樣子都記不清了。他想把這個世界的劉凱相貌深深的刻在自己的腦海中,來對抗斯銳龍給他套上的精神枷鎖。
劉三進說:“讓我想想。”
盡管他們誰也睡不着了,卻都沒有起床的意思。劉進重新摟着上尉再度閉上眼睛,是因為他聽懂了上尉極力掩藏的傷心。
……
說是睡懶覺,劉三進也不可能睡到大中午。過了該吃早飯的時間還躺在床上,劉三進已經覺得很過分了。這點劉進和他想法一緻,習慣早起,軍校的作息是早6:00起床,晚10:00熄燈,長期堅持形成了生物鐘,不用鬧鈴也會自動醒過來。軍人怎麼能睡懶覺呢?早起,鍛煉,按時吃早飯才是一天美好的開始。
劉大進的想法比他們更返璞歸真,那就是躺時間長了肚子餓。如果可能的話,他想吃完了早飯繼續睡,不,為什麼他不能躺床上吃呢?
三個人正在進行起床拉鋸戰的時候,卧室門外傳來仆人的聲音:“主人,金武士讓人來請你去隔壁一起吃點心,說是還想跟你商量吐火城的事。”這個人奴随主姓,叫作劉春,是管家的兒子。
劉三進說:“知道了,我一會兒就去,端水進來洗漱。”
劉春答應一聲。不大一會兒,又和半夜伺候過劉三進洗□□的那個少年一起進來,外面預備着一桶熱水、一桶涼水,洗不同部位要用不同的盆。這兩個人當然知道昨晚卧室裡發生了什麼。劉三進脫得赤條條的,掀開被子坐在床上,充分展示了什麼叫做衣來伸手。劉進看到這種事,蓋過最初尴尬的是深思,他想到自己在學習曆史時讀到的一個小細節,講的是指揮過幾十萬大軍團作戰的國軍上将成為戰犯後不會自己擠牙膏、刮胡子,基本沒有生活自理的能力,當時劉進覺得怎麼可能?這應該是個有手有腳的正常人就會做的事情。
劉大進看到這個少年隻有13、4歲,明顯骨架就比這個世界裡的男性弱小,四肢纖細,白白淨淨,跪下來洗劉三進昨晚大展神通的那物。可惜劉大進聞不到,不知道這個少年身上有沒有信息素的味道。劉大進看笑了,故意問劉三進:“他叫什麼?在你身邊,都幹什麼呀?”
劉三進說:“這是小麥子,給我鋪床疊被,洗漱穿衣,也端個茶,倒個水什麼的,在我身邊有5年了吧。”
這觸動了劉大進的内心,但他還是笑着說:“他從8、9歲的時候就開始伺候你了,還是個小孩,你沒打他罵他,對他做什麼吧?”
劉三進說:“他能做什麼?我看他什麼也做不了。”
小麥子吓得跪在地上磕頭,求道:“主人,我沒有别的用處,求求您千萬不要扔掉我。逃難的時候,我爹娘扔掉我了,我的身體天生就弱小,賣給别人當奴隸都不值錢,除了賣到窯子裡還能有口飯吃,我不願意去窯子。您扔掉我,我隻有死路一條了。”
劉三進說:“我扔你幹什麼?就算是條小貓小狗,我從小養的,也不會扔了。”
劉春說:“主人,你回來就好,回來就好。您不在的這些天,我們生活哪有盼頭啊!我沒法回去和家裡的老主人交代,我爹也會打死我的。這個小院,還有你在勝業坊的宅子,裡面二十來口人,多虧了金武士經常讓金甲過來關照。”
劉三進說:“我知道了,一會兒吃飯的時候我會當面感謝他。你去把殿下賞賜我的金條拿五根,再準備些綢緞布匹,找個機會送給金甲。”
劉春應承下來,和小麥子伺候劉三進穿了一身便裝,又問了用不用伺候兩位小郎君起床。劉三進吩咐下去像伺候自己一樣。劉大進無所謂,但是劉進堅決表态不用任何人伺候。
……
劉三進去隔壁找金成了。留在卧室裡的兩個人關起門來擦洗。洗完了,小麥子給他們送來兩套從内到外的新衣服,讨好的看着他們,想要伺候穿衣。劉進說:“我們自己穿就行,你不用這樣。”他是好心,但是小麥子沒走出卧室就吧嗒吧嗒掉眼淚了,呆呆的走到外屋,也不知道該去哪了,罰站似的對着牆不敢哭出聲,心裡害怕極了。
劉大進拉着劉進悄悄說:“你怎麼想的?你不會是想要告訴他,不用當奴隸吧?那你隻會把這個小孩逼上死路。”
劉進壓低聲音但壓不住憤怒的反問:“不當奴隸了,難道不好嗎?為什麼要當奴隸?”
劉大進說:“你剛才沒聽見他說什麼嗎?如果主人不要他了,他就隻有死路一條。你處事不要太理想化,這不是在你的宇宙中,地球上人人平等。在這個世界上,就是有的人生來是王子,是貴族,是武士,也有奴隸。這個男孩,他不當奴隸,他能幹什麼?你不會以為他跑到大街上去,就自由了吧?然後呢?他靠什麼糊口,去賣身嗎?那還不如在這裡當個奴隸,我相信老三不會打他罵他,也不會對他做什麼不好的事。”看到劉進沉默了,劉大進又說:“你說完不用他,他都吓哭了。”
劉進看着上尉,思考起來,說:“他是怕我把他趕走?”
劉大進說:“在一個小奴隸眼中,我們不僅變成了‘劉進’的樣子,而且還和他的主人睡了。說不定我們仗着主人的特殊寵愛,隻要一句話,就能讓主人把他賣了,送人。你又不讓他做事,他肯定以為你看他不順眼,早晚會讓老三不要他。”
劉進想要和小麥子解釋,劉大進把他按住,朝外面喊了一聲:“小麥子,過來。”
小麥子怯生生的跑到他們面前,乖乖站好,還含着眼淚。他這種眼淚随時要掉下來的樣子,讓劉進想到了兩個愛哭的小鲛人——蓮生和水生。也不知道那兩個更可憐、更低微的小奴隸現在怎麼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