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翊川心中五味雜陳,亦不自覺尖酸道:“小王爺好記性。你我不過兩年前相處短短數日,竟将我記得這般清楚,當真放在心上。”
謝淩安輕笑道:“何須費心記?如今你已位及中郎,光看這節節攀升的勁頭,便已知曉嚴中郎這些年為父皇殺了多少人,處理了多少腌臜事。這般通天本事,非常人能有的。”
嚴翊川默然片刻,方道:“你還在氣我麼?”
謝淩安輕描淡寫地搖了搖頭:“别自作多情,若是放不下,方才見你背影就該認出來了。”
嚴翊川心中一緊,不甘心道:“那你那日不辭而别?”
“哪日?噢,”謝淩安微微一怔,随即噗嗤一笑,“你是說啟程回西疆那日麼?我沒同你說麼?我為什麼要同你說?我們有約定?那抱歉啊,許是我忘了。”他言辭間輕松自如,仿佛已将過往之事抛諸腦後。
嚴翊川聞言默然,心中卻是波濤洶湧。
他想過謝淩安或原諒,或還在怪他,可他唯獨沒有想過,他竟然全然沒有放在心上。
謝淩安眼中閃爍着笑意,猛然想起來:“你不會記了兩年吧?不會是因為這個,你今日才一上來就動手吧?”
嚴翊川壓住失落情緒,面無表情道:"王爺悄無聲息地從身後靠上來,很難讓人不懷疑意圖。"
"我可是好心呢。"謝淩安嗔怪道,笑得燦爛。
兩人頓了片刻,謝淩安若有所思,半晌,他似是終于決定好了什麼,眼中閃過一絲嚴肅之色,啟口道:
“翊川,旸谷城是大梁的心脈,離了它,我大梁的一呼一吸皆難以維系。它是數千萬的亡靈堆砌而成的,卻太沉太重,壓得其間的每一個生靈都喘不過氣。而咱們西疆不同,西疆是大梁的筋肉,是鐵血,是盔甲。翊川,在這裡,你才能活過來。”
“小王爺言重了,末将從未覺得自己死去了。”嚴翊川微微颔首,不看他。
謝淩安聞言,輕輕搖頭,嘴角勾起一抹戲谑:“你再如此說,可就離死去不遠了。”他忙不疊地“呸呸呸”幾聲,似是在驅散不祥之氣。
謝淩安接着道:“翊川,無論你此番前來有何目的,我都無心過問。你九曲十八彎的心思我見識過,一點也不想再領教。既然你來了,從前的事便都不作數了,你隻需記住,你現在是西疆的中郎将。且看吧,我擔保,在西疆一段時日,你會變得全然不同的。”
嚴翊川垂眼看他:“小王爺這話說得倒像是菩薩心腸了,我是不是還要多謝小王爺寬宏大量?”
謝淩安擺擺手,一把攬過嚴翊川的肩,似是将方才的劍拔弩張一筆勾銷,領着他往待客道書房裡走去,道:"你可别再端着旸谷城虛頭巴腦的那套了,我們這兒沒這麼多規矩。你跟了我,公務當前你是我的下屬,平日裡你就是我兄弟。别管那些亂七八糟的禮數,煩着呢!聽到沒?"
嚴翊川應了聲"是",成功收獲了謝淩安一個白眼。
就要到書房,錢昭迎上來,手裡捧着一疊厚厚的案卷,向謝淩安道:"王爺,這兩日的軍務呈上來了,您在書房看麼?要不要我去把晚膳端過來?"
謝淩安眼神飄忽,說得糊裡糊塗:"嗯.......放裡頭桌案上吧,不急,不急......"
錢昭一眼便明白了謝淩安道心底打的算盤,瞪大了眼睛,怪道:"王爺,你又不看!前幾日送來的軍務仍堆積于案,你何時看?可不能再像上次那樣,等到皇上來微服尋訪了,再熬夜審完——"
"會看的會看的——"謝淩安腳下生風,急切地想要遁進書房去,錢昭契而不舍地追進去,苦口婆心地道:"王爺,大都督說了,你雖沒有将軍的名份,但西疆誰不認你這個将軍?王爺,這文書裡是屁話很多,但不看不成呐!王爺,我給您擱這兒?"
謝淩安看了一眼錢昭手中的小山丘,苦不堪言。桌案上還有幾沓幾天前就拿來的案卷,還沒有動過,嶄新依舊。謝淩安忽然靈機一動,目光狡黠,朗聲笑道:"擱吧!軍務嘛,哪有不看的道理?對西疆知之甚少,又如何能做好西疆的将軍?你說是不是,翊川?"
正打量着書房的嚴翊川忽然被點名,微微一挑眉,看向謝淩安。錢昭頓時有一種不太好的預感,打量着謝淩安,不知他又在琢磨什麼鬼主意。
謝淩安笑得像隻九尾狐,眼尾的潋滟遙遙蕩漾出來,滿目秋波,道:"你初來乍到,對西疆軍務尚不熟悉,這可難辦.......要不,翊川你把這些文書都批過?準保你對西疆了如指掌,也好上手!"
嚴翊川心下無奈,對謝淩安蹩腳的偷懶理由不置可否。謝淩安笑眯了眼,抓着機會趕緊道:"錢昭,快給翊川把晚膳端過來,翊川太辛苦了,剛來就忙成這樣,實在不易......"
錢昭一臉無奈,心道,這不都是因為有你這個臭不要臉的長官!
謝淩安說着,就轉身向外走去。錢昭忙追上去問:"王爺,你又要去哪兒?"
謝淩安揮揮手,随口道:"去鍛煉一下腦力。"
錢昭一愣,随即怒目圓睜:"你又要去打雀牌?這天都還沒黑透呢,你怎麼一天比一天開始得早了!王爺,你這樣——"
"錢昭我發現你這張嘴是愈發碎了,成日叨叨叨叨個不停!"謝淩安掏了掏耳朵。
"那沒辦法,屬下受皇後娘娘所托,肩負使命,身負重任,任重道遠,豈能懈怠?"錢昭正色道,言語間頗有些"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的洋洋得意。"我說王爺,你真不能再玩雀牌了,你看你昨晚輸了多少,還能越玩越起勁,皇上的家底都要給你敗光了!王爺......"
聲音越來越小,由近及遠,謝淩安夾着尾巴倉皇而逃。
晁恒低聲道:“昔日于旸谷城,未曾見識錢昭竟這般話多,他們主仆二人來了西疆,倒變有趣了許多。”
嚴翊川瞥他一眼,打趣道:“羨慕了?你也想我這般怠惰偷閑麼?”
晁恒笑了:“你哪會?翊川哥,你可比睿親王靠譜多了。”
嚴翊川輕笑,俯身翻開桌案上的案卷,對身旁的晁恒道:"晁恒,勞煩你幫我去向錢侍衛要一下這幾年西疆軍營的賬本、布防圖、地形圖和用兵記案,還有邊丘的地形圖、布防圖,若有其他用得着的資料,也一并拿來。"
晁恒應聲出去了。嚴翊川微微皺眉,在桌前坐下,目光在案卷間遊走,思緒很快便被這片充滿野性與柔情的土地填的滿滿當當,無暇他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