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漓國水系發達,七分水流注南渠,三分水流歸北渠。其間,有一漓渠,若長虹卧波,連通南北水系。
逢枯水之季,此渠引南渠之流,注于北渠;值豐水之時,則洩北渠之水,彙入南渠。如是,全國農田灌溉得宜,旱澇無虞,皆賴此渠的調節之功。
漓渠還貫通南北水運,昔日迂回曲折的航道,因之而縮至原本的三分之一。舟楫往來,暢行無阻,貨物流通,便捷非常。
修建漓渠,實乃功在當代、利在千秋之盛舉,堪稱利國利民的宏業——
早在永安帝在位時,漓渠便已修築竣工,其間風平浪靜,并未聽聞有天災人禍之擾。然而,在周昭裴出征次月,南都府淺江浦一段的堤壩竟無端傾塌。原本循水路輸運的糧草,瞬間被洪流卷去,消失殆盡。
工部尚書聞此變故,不敢稍有耽擱,即刻修書上呈,向泰和帝禀明詳情。
泰和帝遂召其入宮,詢問事故根由,隻見那工部尚書神色倉皇,嗫嚅着雙唇,似有千言萬語,卻又不敢徑直道出,唯餘聲聲“臣有罪!臣有罪啊!”回蕩殿中。
此事惹得龍顔大怒,泰和帝當即降旨,将工部尚書一幹人等盡皆打入大牢。那工部尚書生性怯懦,如何經受得住獄中的嚴苛拷問,未過幾日,竟于獄中咬舌自盡。
此變故一出,朝堂上下一片嘩然,衆多官員對此事憤慨不已。更有文臣大膽谏言工部尚書無罪,甚至在朝堂上疾呼:“舉朝莫不知其枉,而法司無敢雪其冤!”
泰和帝亦覺此中疑雲密布,遂敕令尹煜甯詳查此事。沒成想,還未待他動身前往南都府,督水監卻自己找上門來了。
原來,在漓渠修建之時,淺江浦區段的堤壩曾坍塌過,緻多名勞工殒命。事發當日,督水監就将此事快書報給了工部侍郎孫正舉,然時經數日,卻未等來更改修建之策的音訊。
淺江浦上遊,地勢使然,泥沙漸積,壅塞日甚,水流至此,辄易泛濫,實非築堤的善地。督水監已将此詳情禀報孫正舉,可孫正舉卻置若罔聞,僅以書牍促其速行修建,盡可能縮短工期。至于堤壩傾塌此等要事,卻避而不談!
如此看來,這孫正舉定然大有蹊跷!
尹煜甯當機立斷,即刻差解憂山莊徹查此人。數日後,解憂山莊來信稱,孫正舉平日裡行事極為低調,言行舉止也恪守規矩。隻是此人獨好女色,府中姬妾成群,莺莺燕燕,好不熱鬧。
近日,聽聞他又新納一妾室,此女原是文宣王家的舞姬。
當日,文宣王府設宴,絲管悠揚,賓朋畢至。舞姬蓮步輕移,長袖飄飛,翩翩起舞。孫侍郎甫見那舞姬,雙眼便直勾勾地盯着她,口中念念有詞,吟的竟是《詩經》裡的詩句:“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如蝤蛴,齒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此般失态之舉,直惹得滿堂賓客哄笑不止。
隻是此事為何又與文宣王扯上關系?
尹煜甯将書信收起,轉首問立身于身畔之人:“文宣王設宴,是何時的事?”
“回公子,正是堤壩坍塌那幾日。”
“堤壩坍塌關乎民生大事,這些人竟還有閑情逸緻尋歡作樂!”他氣得渾身顫抖,手中信件也被他下意識地攥成一團。
“公子,山莊查探此事時,發覺孫正舉新納的妾室不僅身懷武藝,且精擅用毒。”
尹煜甯聽聞此言,沉默良久,而後輕輕歎了口氣,緩緩說道:“看來,此番背後主謀,着實費了番大心思。”
“公子,莫非是文宣王所為?”
尹煜甯緩搖搖頭,神色愈發凝重,“你即刻修書一封給山莊,讓他們近日務必盯緊文宣王府,一舉一動皆不可放過。若有任何異常,即刻來報。”
“是,公子!”言罷,那人領命,身形一閃,自窗口飛躍而出。
待人離去後,尹煜甯踱步至内室,他輕輕摘下牆上的畫,而後小心翼翼地擦拭起來。
刹那間,時光仿若回轉,往昔記憶如潮水般湧來。曾幾何時,三個少年肆意玩鬧,每日形影不離。可又是從何時起,一切竟走到如今這般田地?
“公子,你怎麼又把這舊物拿出來了?”小免端着茶水,推門而入,一見此景,便絮絮叨叨起來:“這幅畫都被她撕碎了,她那般對公子,公子為何還是對她念念不忘?”
尹煜甯充耳不聞,仿若周遭一切皆與他無關。
他的目光透過窗戶,落在那株柿子樹上。此時,樹葉已然落盡,徒留光秃秃的枝桠,在風中孤零零地伸展着。似水流年,往昔種種,仿佛在此刻驟然定格。
“公子?公子……”小免見他毫無反應,不由得又連聲喚了幾下。
尹煜甯悉心将畫挂好,神色平靜,淡然回應道:“今日我得出府一趟,你不用跟着我。”
小免斟了杯茶遞與他,臉上滿是不情願之色,嘟囔道:“我的好公子,您近些日子查辦案件,可沒少得罪人呐。我若不跟着,萬一出了事,誰來保障您的安危呀?”
他輕哼了聲,目光斜斜掃了小免一眼,調侃道:“你一介書童,還妄圖保障我的安全?若真遇到危險,指不定是誰庇護誰呢。”
“公子行行好,您就帶上我吧!不然老爺和夫人又該責怪我啦。”小免苦笑着,可憐巴巴地央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