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歲那年秋天,柿子紅透,挂滿枝頭。她所居的山澗裡來了戶人家,欲在此處建造宅院。不知是被風水大師迷惑,還是另有隐情,一日,這家老爺頤指氣使闖入她家,堅稱她家茅草屋壞了自家風水,喝令她父親将此拆除。
父親自是嚴詞拒絕。
後來得知,這戶人家乃是新科狀元劉嗣文家。
父親無奈,與母親商議後,前往百裡府上找大伯父求助。大伯父在當地有聲望,且大伯母娘家有人在盛京為官,或能請其設法周旋此事。
孰料,大伯父聽完,長歎一聲,面露難色推脫:“你就依他意思辦吧!新科狀元咱們可惹不起,聽說他馬上就要成為太師的乘龍快婿,太師是太子妃之父,權勢滔天,咱們小門小戶哪敢得罪!”
“大哥,你在百裡府有威望,求求你幫着求求情,不然我一家老小就得流落街頭啊。”父親滿眼無助,淚水潸然。
那是她頭一回見父親落淚。八歲的她,對世界已有懵懂認知,見父親落淚,便知他定受了極大委屈。她依偎在父親懷裡,小手忙不疊地替他擦拭淚水,嘴裡不停地急喚:“爹,别哭!爹,别哭!”
“這種事别找我,我沒那能耐。”大伯父轉身望向門外,對父親不再理會。
父親聽到這話,長歎一聲,未再多言,起身告辭,垂頭喪氣地回了家。
日子一天天過去,父母也日益心焦,他們托人給劉狀元家捎信,可信卻石沉大海,毫無回音。
一周後的晌午,她和母親從溪邊浣紗歸來,遠遠就瞧見劉狀元父親領着一群人在拆自家茅屋。母親見狀,急忙沖上前阻攔:“你們在幹什麼?快停下!快停下!”
搬東西的壯漢全然不顧,将母親狠狠推倒在地上。母親猝不及防,頭重重磕在門檻上,鮮血瞬間湧出,染紅一地。母親氣若遊絲,在昏迷前,掙紮着對她說:“快……快去叫你爹回來。”
“娘……”她吓得放聲大哭,咬了咬牙,轉身拼命往屋外跑去。
終于,她在柿子林裡找到了正在給妹妹摘柿子的父親。她大口大口喘着粗氣,心急如焚地說道:“爹……娘她……劉狀元他父親帶人來拆屋子……”
父親神色驟變,急切追問:“你娘究竟怎麼了?”
“娘渾身是血……她……她……”話未說完,父親頓時一怔,手中的柿子“噼裡啪啦”散落一地。他一把抱起妹妹,心急火燎地朝家中奔去。剛到家門口,就看到妻子倒在血泊中,早已不省人事。
他箭步上前,一把抱起地上之人,雙手輕搖着她的身軀,然而,她卻毫無反應。他悲恸地将臉深埋在她胸前,肩膀劇烈聳動。半晌後,他緩緩擡頭,見她臉色漸白,終是忍不住,悲痛大哭起來。
“哼!咎由自取,怨不得人。”此時,劉狀元的父親翹着腿,得意地坐在椅上。
刹那間,父親蓦得起身,伸手抄起旁邊的家夥,用盡全身力氣,朝他腦袋狠狠掄去。
“哎呀!你還敢打我!”劉狀元父親雙手捂着腦袋,眼中兇光畢露,扯着嗓子大喊,“都給我上,把他抓起來往死裡打!”
“你這種行徑,跟強盜有何區别,你這般作惡,必遭天譴!”父親緩緩擡眸,聲嘶力竭地喊道。
拳腳如雨點般落下,他被死死摁在地上,眼神木然,任由他們毆打。鮮血從他口鼻溢出,他卻緊咬着牙,未吭半聲。
她撲過去,抱住劉狀元父親的腿,哭着哀求道:“求求你别打了,求求你别打了,再打我爹就沒命了!”
他一腳踹開她,冷冷開口:“我就是要他死!”
妹妹在一旁吓得大哭,嘴裡不停喊着“爹”。可父親蜷縮在地上,渾身是血,一動不動。良久,他吃力地擡眸望向母親,雙眉間滿是悲涼。随後,他又直直盯着她,一字一句艱難說道:“姗兒,你要記住今日,将來定要為我們報仇!”
說完,他拼盡全力,撿起地上的碎片,朝着劉狀元父親的脖子抹去。
刹那間,鮮血噴湧而出,劉狀元父親一手捂住傷口,一手指着父親,大喊了一聲“你”後,便跪倒在地,轉瞬沒了氣息。
父親見此,長舒一口氣,整個人癱軟在地,再無動彈之力……
父母離世後,她和妹妹被大伯父接到百裡府生活。妹妹因驚吓過度,大病一場,此後便再也不願開口說話。
劉狀元父親雖死,此事卻餘波未平。此後很長一段時間,大伯母娘家的哥哥,在官場上處處被針對。因此,大伯父一家平日裡對他們姐妹倆極為苛刻。
十歲那年元宵,華燈初放,街上熱鬧喧嚣。她聽聞燈會上能猜燈謎,便領着妹妹來到百裡湖邊逛燈會。
湖邊人頭攢動,不少人在放花燈。湖中水波微漾,燈光閃爍,仿若星河流轉。
妹妹輕輕搖了搖她,手指向花燈,眼神央求着想去放燈。
“好!咱們這就去放花燈。”她買了花燈,拉着妹妹一路歡喜地小跑向湖邊,“放花燈前可要許願喲!”她柔聲說道。
妹妹仰起頭,眼睛睜得大大的,接着又乖乖低下頭,緊閉雙眼,一臉認真地許起願來。
“好了嗎?你許了什麼願呀?”她輕輕摸了摸她的頭,溫聲問道,“你說花燈會幫我們實現願望嗎?我好想爹和娘啊。”
妹妹滿是期盼地朝她望去,她卻垂下目光,雙眼閃動着淚花,不敢與她對視。
此時,鑼鼓聲起,吸引了姐妹倆的注意。隻聽見人群裡有人高聲呼喊:“開始猜燈謎了……” 刹那間,衆人紛紛朝戲台的方向湧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