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這一日,帛錦居然列席。
蕭徹站在高處,看着他,心中漸漸生出恨意,于是慢聲:“帛愛卿請上前聽封。”
帛錦出列。
“帛愛卿開國有功,現授印,封為司禮監掌印,兼管東廠。”
這句一出群臣靜默。
雖然說那本畫冊滿城流傳現在是無人不曉,但到底真假難辨,說到底,卻還隻是個當事者默認的流言。
現在蕭徹登基,第一件事,居然就是封他做司禮監大太監。
作為義軍的統帥之一,前朝赫赫有名的錦衣侯,這無論如何都是一個天大的折辱。
所有人都認為帛錦會拒絕,會抵死抗命最起碼保全尊嚴。
可是等了許久,那跪在大殿金磚上的帛錦卻絲毫沒有怒意,隻是将頭垂低,身後錦衣掠地,平靜無有絲毫波瀾。
“臣遵旨。”
3
蕭徹又是一頓,沒有接話,隻将杯舉起,遞到了帛錦跟前。
“石孟,定邦侯,你東廠所謂冤死的第一個忠烈。其實你我知道,這人胃口極大,仗着自己開國有功又是國舅,監督鹽道的時候,貪了無數銀兩。”過了許久蕭徹才道,語帶些許感慨。
“其餘那些事,我不想再說,但是我知道,那些死在你手裡的,都是該死,都是些我想動卻又不能動的角色。”
“他們,不都該死,至少有小半并不該死。”帛錦終于接過了話。
“我知道。”蕭徹低頭,淡淡一笑:“這小半不是該死,而是必須死。他們不死,我的位子便不能穩固。”
“那裴翎呢?”略停之後蕭徹又道:“他呢,你覺得他是該死,還是必須死?”
“裴翎素有帥才,當得大用,唯一的缺點就是性子過于耿直。”
“那你又為什麼害他,非要定他死罪?”
帛錦沉默,掌心握着酒杯,卻是不喝,隻是眼看着那熱酒一分分變冷。
“你想求死,對不對?死前參裴翎一本,那麼他對你便斷了念想,對我擯棄前嫌,從此一心一意為我做事,對不對?”
“裴翎這人耿直,素來不會轉彎。還望日後聖上開恩,莫要讓他陷入黨争。”
“這麼說那日我沒有看錯,你撕破臉皮咄咄逼人,就真的是要求死。”
帛錦又是沉默,緊抿着唇,臉容一片靜谧。
蕭徹于是唏噓,“人生在世,總歸是不能如意,既然這些大苦都已經過來,你又有什麼理由非要求死?”
“一千兩百四十五個日夜,日夜孤苦,輾轉無眠,這個理由,夠不夠充分?”
似乎并沒有經過多少考慮,帛錦答了一句。
蕭徹立刻無言。
一千兩百四十五個日夜,不經意之間,原來阮寶玉已經去了這麼久了麼?
“已經三年多了?”握着酒杯蕭徹喃喃,酒的熱意漸漸散去,所以連掌心也漸涼了:“三年多……,為什麼我沒覺得,隻覺得好像是昨天,他躺在我懷裡,絮絮叨叨說了些話,然後身體就涼了,硬了,再沒有起來。”
“聖上日理萬機,自沒覺得時日久長。”
“那你呢。”蕭徹側一下頭,因為常年勞累,眼底一道青黑分外深澀:“你既然覺得時日長久,又為什麼要活着,為什麼要幫我?堂堂錦衣侯變成東廠廠公,你就沒有一點恨我,沒有一點想把我挫骨揚灰的意思?”
“我将你挫骨揚灰,他就能活麼?還是我們能回去,回到原先沒有這些龌龊髒事的最初?”
“你們沒有最初,他本來就是帶着目的來接觸你,你們之間,從沒有幹淨過。”蕭徹恨聲,将杯盞握着死緊,骨節發白。
“是嗎?”帛錦看他一眼:“如果我真的隻是顆棋子,阮寶玉對我從沒真心,那聖上為什麼要這樣恨我,直至今時今日,還仍然不能釋懷?”
他在诏獄五個月,被各路仇人招呼,這時候已經幾乎手無縛雞之力,可這輕飄飄的一句話,卻立刻在蕭徹心上劃下一道血痕。
的确,他有恨,他始終不能釋懷。明明是他先遇見的阮寶玉,先和他成為知己,而自己又長得不差,為什麼阮寶玉就從沒對自己動過心。
自始至終,一絲一毫也沒有。
蒼天,細雪,見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