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姑娘,主君在書房,命我來尋您過去。”是沈淨遠身邊的人,府裡小輩們都尊稱一句陳叔。
老夫人本就有些乏了,擺擺手:“你自去吧。”
沈灼華起身又微微俯身,得了應允便随着陳叔一同去了書房。
書房僻靜清幽,是主君處理公務的地方,尋常人不得入内。
沈灼華從壽安堂東邊的林子繞了一圈,才到了地方。
“姑娘,主君在裡面等着您呢。”
沈灼華抿了抿唇,擡腳進去了。
沈淨遠穿着一身紫袍官服佩着金玉帶,身姿挺拔如松,鼻梁挺直,眉眼間依稀看得出來年輕時的風姿。
他正在書案上題字,筆力遒勁,還有最後幾筆,并未擡頭。
“父親安好。”
沈淨遠聞言,放下手中的紫毫筆,擡眸望了沈灼華一眼。
“我題了幅字,你來瞧瞧。”
沈灼華走上前去,寫得是防微杜漸四個字。
“近來宮内不大太平,你如何想?”
沈灼華眉目低斂,恭敬回道:“依女兒所見,陛下大勢已去,諸皇子中,唯有承王與英王可擔大任。”
到底是年輕,尚未正式入朝局,很多話都是直言不諱。
沈淨遠低頭看着宣紙上的字,出言道:“防患于未然,這個道理不用為父教你。”
一朝天子一朝臣,沈氏一脈樹大根深,不管是哪位新皇登基,都會被視為眼中釘。
書房寂靜,窗外隐約有風沙沙作響的聲音。
“悟已往之不谏,知來者之可追。”沈淨遠語凝半響後,才開口道:“你讀了多年的聖賢書,自己不妨再好好想想。”
沈淨遠最滿意這個女兒處事有方,聰慧過人,最不滿的便是太重情義。
陷在往事中,不可自拔。
景和二十五年,出身世家望族之首沈氏的沈韶華,姝色無雙,端莊典雅,正是氏族培養後輩的楷模。
京都中,不知多少皇親國戚和勳貴子弟想要求娶。
二皇子李元琛,能力出衆,品行高潔,乃不可多得的端方君子。
遍京都最負盛名的兩個人在那一年,喜結連理。
賜婚旨意剛下的時候,衆人都說二人乃天作之合,沈韶華也不例外。
婚後,才知李元琛早已心有所屬,可奈何那女子是罪臣之女,莫說是皇室,就是普通官宦人家也不會娶她。
于是,沈韶華收起那剛有苗頭的情愛。
對外,她是那個秀外慧中的王妃。對内,她從不幹涉李元琛行事,随他接心愛女子進門。
可當她查出有孕的那日,不見夫君喜悅,卻在無人處,見待她彬彬有禮的夫君将側妃抵在窗邊。
側妃楚楚可憐,而她的夫君隻啞聲安慰。
她雖對李元琛說不上情根深種,卻也傷心了好一陣,心事隻能對着妹妹訴說。
再後來,沈韶華生下一子,皇室和沈氏都視若珍寶。
可好景不長。
景和三十三年,沈韶華去蘇州探親,于歸京途中,一場大火,母子雙雙葬身火場,船隻沒入河中,連屍首也沒留下。
那火在河面上燒了一晚,紅光映照,夜如白晝,所有的一切,盡成灰燼,隻留下平靜的水面,幹幹淨淨。
事後,無人敢擔責,李元琛卻草草了事,不願再追究。
沈氏不願女兒慘死,但皇家下令結案,沈氏又處在風口浪尖處,皇家扯下面子求和,哪有不應的道理。
當年的案子明明就蹊跷得很。
那一年,沈灼華十五歲。
“女兒深謝父親提點。”望着沈淨遠外出的背影,沈灼華回道。
四下無人,她偏頭看了一眼四面禁閉的門窗,又走到書架更前轉了一圈,視線從一排排經史冊子掃過。
最後走到書案前,提起筆胡亂畫了一通,直到再也看不清寫了些什麼才作罷。
“桃夭!”
門外的丫頭裡面推門而入。
沈灼華眼神漸漸冷淡下來:“将這幅字收起來。”
桃夭剛準備仔細收着,卻在看清那宣紙上一團亂麻後,雙手停滞在半空中。
而後,又聽見她家姑娘道:“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