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裝打扮成婢女的許念秋适時走出來,屈膝行禮。
沈文熙雖有疑慮,卻沒阻攔她上前來為自己搭脈。
“皇後娘娘身體康健,若按草民的方子,必能有好消息。”
許念秋從袖中拿出早已拟好的藥方雙手遞呈。
丹翠從她手中接下,将人扶起。
沈文熙微愣一下,面容漸漸沉靜:“勞煩姐姐費心了。”
“娘娘好,沈氏自然也好。”
宮中的明争暗鬥,有丹翠足矣,沈文熙是個聰明人,稍加提點就知該如何做,宮中的事,沈灼華倒是省心了不少。
沈灼華眼眸中好似暗夜流星劃過間綻出點點華光,将她眼底的深邃展露無遺。沈灼華沉沉道:“華安公主年歲尚小,望娘娘多加關照。”
此番話,是在點醒沈文熙,小玉兒才是她進宮的重要緣由,在沈灼華眼中,她沈文熙雖貴為皇後,可能依靠的唯有沈氏,僅此而已。
沈灼華嘴角的笑意恰似殘冬裡彌漫的寒氣,讓人寒毛卓豎。
沈文熙強裝鎮定,迎面對上沈灼華冷冷的目光,承諾道:“照顧皇嗣乃本宮職責,必不會讓公主受委屈。”
她恍然間覺得沈灼華發髻間的金海棠珠花步搖,随着微微俯身,流蘇在暖融融的陽光中閃着決絕鋒利的華光,尤為醒目,可分毫不差地洞穿人的心房。
沈灼華早已退出殿門,可沈文熙卻定定望着她離去的背影。
都道沈氏兒女中,沈灼華最有沈淨遠的風範,她從前不覺,如今才知,二人骨子裡的狠厲如出一轍。
沈灼華出了坤甯宮,拂袖便去太後宮中問安,陪着小玉兒去禦花園賞花,費不了多大功夫,但終歸是在宮裡耽擱了許久。
沈灼華百無聊賴地看着遠處,小玉兒和一群宮女嬉戲打鬧,午後的太陽光灑下,很暖和,沈灼華困意漸濃。
她倚在欄杆上,托着腮,坐得很是端正,眼皮卻已經阖上。
暖陽如金色的紗幔,柔柔地披在沈灼華身上,濃密的眼睫垂落的羽翼偶爾輕顫,睡顔恬靜,呼吸綿長。
她的頭越垂越低,眼見要從掌心裡落空,明霁伸出了手。
下颚被溫熱又略帶粗糙的手托起,沈灼華怔忡片刻,驟然睜開眼睛,在聞到熟悉的味道時,才又安下心來。
她把臉挪開,輕笑道:“你怎的來了?”
明霁眸光沉定如水,聲音很是溫柔,“宮娥說你在這兒,我欲來接你回家。”
“泱泱,”明霁開口,如這春日的暖陽一般。
沈灼華擡眸望着他。
緊接着,是明霁平靜的話語一字一字砸下來。
“同我回家吧。”
沈灼華微微點頭,搭上明霁伸出的手,忍不住用餘光盯着他的側顔。
可是,她沒有家。
她有的,隻是一條不歸路。
叛君叛父也在所不辭。
天道不公,她便自己做那審判官,她的餘生隻會為着沈韶華複仇而活。
所以,她希望眼前人不會牽連其中,不必為她傷神。
沈灼華的眼又暗了暗,宛若風雨欲來之時的烏雲,久久散不盡。
二人并排走在宮道上,愈發強烈的情緒被劃開一道口子,沈灼華默了半晌,喊了明霁一聲。
“安之。”她低聲道:“一年後,你我和離吧。”
她的聲音輕柔,所以顯得格外殘忍。
“彼時朝堂安穩,我也得償所願。”
氣氛一瞬間凝滞下來,沈灼華十分鎮定,她低頭看着明霁的衣擺,緩緩開口:“你有大好前程,沒必要和我蹉跎一生。”
她的身子她最清楚,左右不過再活個兩三年,加之背負的仇恨,她實在不是一個适宜婚配的人。
而明霁從始至終都是定在原地,靜靜地望向她,良久良久,才收回視線。
如此寂靜的宮道,他卻能清晰聽到心頭傳來一聲重響。
明霁嘴唇微張,放輕聲音:"好。"
沈灼華是山間自由的徹骨風,并非檐下受縛的嬌花。
沒人能困住她。
他不能,也不會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