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外圍着幾個雙手合十的小和尚,主持吩咐他們前來迎接貴客,可兩位貴客互不搭理,猶如一對貌合神離的怨侶,是以衆人面面相觑,不知該如何。
小和尚們各自眼波流轉,最終還是一個年紀稍長的出來說話。
“淨空大師已在靜室候着二位了,請随我來。”
明霁道了句“有勞了”,便邁步向前走,可未走兩步,像是想起雲隐寺前的石梯長而陡,一路上人多眼雜,保不齊會碰見其他官宦家。
于是轉身,将沈灼華的手挽在臂間,兩人并肩邁上石梯。
沈灼華微仰頭望着明霁的側臉,欲言又止。
“在看什麼?”
明霁察覺到身旁人不加掩飾的眼神,意味不明地審視着她,“夫人,佛門重地,切勿生非分之想。”
沈灼華的眼神晃了晃,避開他的目光,這幾日對她說的第一句話,就是在警告她。
以為是明霁在警告自己,勿要生殺念,她忍無可忍地橫了他一眼。
沈灼華譏諷:“你盡管放寬心,我從不殺無辜之人。”
四下靜了一靜,樹枝上蟬鳴聲格外響。
明霁眼底閃過輕微的詫色,聽出了沈灼華的意思。
他抿緊唇,不欲再說,但片刻,還是忍不住解釋,“我并非此意,一句玩笑話,你也要當真嗎?”
沈灼華擡起眼睫,竟然在明霁的目光裡覺出幾分難以言喻的酸澀,倉促低下頭,手挽得更緊了些。
稍作歇息,二人便随着引路僧來到後山一處别院中,古舊的屋瓦之上,一片樹蔭探出,在微風中輕輕搖曳,沙沙作響。
穿過回廊,小和尚推開門,恭敬道:“大師,客已帶到。”
屋内檀香陣陣,香爐中絲絲縷縷地飄散出煙氣,一個年過半百的僧人獨坐桌案後,手握一串檀木佛珠,聞聲擡頭看了過去,笑道:“兩位施主請進。”
明霁攜沈灼華走至跟前,才作揖道:“晚輩攜内人前來叨擾,在此謝過大師了。”
淨空打量一番低眉順眼的沈灼華,憑着她那弱不禁風的姿态,心中了然。
他給二人各自斟了杯茶,道:“我已知公子所求何事。”
沈灼華側眸看了眼坐在身旁的明霁,可那人偏不看她,這才微微福身,“多謝大師。”
她笑得勉強,淨空大師舉世聞名,一把脈,她體内的毒便無所遁形,可如今,大仇未報,如何能将把柄坦誠相告。
淨空瞧着面前這位小娘子的面色,伸手将茶盞推至她面前,卻轉頭道:“明公子,茶既然喝完了,不如替貧僧去泡一壺新茶來。”
明霁剛放下飲盡的茶盞,垂頭應是,反手握住了沈灼華的手,叮囑道:“不必擔憂。”
沈灼華默然地拉開他的手,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接話。
明霁懷揣着無奈的心情,起身離開,回身關門時不禁看了眼端坐的沈灼華。
待到确認明霁離開,沈灼華才淡聲笑道:“大師才智過人,感激不盡。”
淨空擡手,撥動手中佛珠,漫不經心地開口:“娘子過譽了。”
“不過……”
“故人之托,實難委拒。”
沈灼華一怔,突然間意識什麼。
想來是明霁拿人情來抵,淨空大師才會答應此事。
她定了定神,“多謝大師,但我不願背上這麼大的人情債,亦不願他人知曉。”
淨空不慎在意地一笑,宛若說着尋常家話,像一個長輩般。
“娘子金枝玉葉,眼下不過一二十年光景,何必舍棄無邊繁華,不妨放手一試,但求不悔。”
“且自有人待你情深義重,若放下心結,定能有一番新天地……”
他的聲音平穩沉靜。
風吹不斷,外頭竹林搖曳聲聲,沈灼華盯着窗棂外的一片竹青,卻未曾動搖。
按捺住心頭情緒,沈灼華平靜開口:“人各有命,我想來是命中無福,享受不了這富貴,便不強求了。”
被欲望、利益、算計裹挾着的一生,她不想再過下去了。
淨空放輕聲音:“娘子何必妄自菲薄,待你重回康健,又有什麼能夠阻攔?”
沈灼華沒有回答。
她很瘦弱,像是枝頭上一片将落未落的枯葉,搖搖欲墜,讓人瞧着便心生不忍。
良久,她才望着淨空:“我不曾有過求生的念頭,不曾想過虧欠他人,也不曾想過今時今日能求醫,大師,這就是我想說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