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來了,起來,你要是睡在街上,明天,你家的河東獅要挨個兒去我們家裡罵個天翻地覆---我們的老面皮---還是要的!”
他歪着臉示意自己的臉皮,各家門口的燈籠映襯着,紅彤彤的,還暗示誰都要臉,都退一步,讓三郎和老童生忘記了剛剛互相看不上的言辭,隻讪讪不看對方。
幾步到了亮着四盞燈籠的馄饨攤子,桌椅闆凳破舊,即使燈光不亮,油漬仍然清晰,可見開了不少年頭兒。
“老闆娘,上五碗馄饨,多些湯水,我那一碗少放蝦子!”
三郎闆凳都看成好幾個,屁股一歪,隻挨着邊緣半個身子在外,哎呦了好幾聲,差點兒又坐空在地上,抓住桌子,才沒有出醜,這些人,剛剛他掃了一眼,都是短打衣衫的粗人,自己這些讀書人,剛剛都撲到在地是放蕩不羁,是恃才狂妄,可是對着粗人---讀書人的形象還是要的,總不能在下裡巴人面前露怯。其他幾個長衫大約是同樣的想法,哪怕和事佬兒秀才的長衫比三郎的更破舊些,還是坐正了,輕咳兩聲,示意其他人對馄饨的特殊要求,讀書人嘛---芫荽是肯定不能放的,食不正不時,有異味兒不食。
“我的也不要蝦子,芫荽---”
童生沒有說完,馄饨西施啊了一聲,已經把一把芫荽扔在鍋裡,整個鍋都是它特有的香味兒了,在外吃東西不就是圖個味嗎?還有不要芫荽的。
“哈哈哈---馄饨西施,壞了,這群酸丁要賴着不給銀子拉,哈哈哈!”
一個穿着黑色短打,黑色官靴白色滾邊的漢子,剛剛就盯着巷子裡的長衫們了,這裡的他可是認識那個老童生的。他可是最難纏的酸丁,還頂頂瞧不上他們當兵吃糧的,别以為他不知道,現在,這裡,杭州城,都是他們勞将軍的天下,他們的清高---哼,沒有用。
秀才也的一百個不服,尤其是三郎,這人桌子上的熏肉,正是在月娘那裡才能吃到一回兩回的美味兒,一斤要100個大錢兒,他家裡到學堂總要路過,那是自己走的最快的一段路,每每明明過了那條街,鹵肉熏肉的味道還在鼻子邊兒,像是追着他一樣,久久不散,他又不像鄰居的二狗子,買不起熏肉,香油炸魚,就在下工之後買幾塊鹵水裡泡過的豆腐幹給一家人解饞,退而求其次,從來不是他的性格,吃穿如此,其他亦如此,總有一天---總有---
和事佬兒秀才更是坐在那人的下風口兒,現在---他的馄饨有沒有芫荽不重要了,或者是他忘記了,自己隻吃過一次那肉,是中秀才那一年裡正請吃席面才有的飯食---
老童生醉眼裡分不清誰是誰,對于這個譏笑的話,卻是一蹦兩個高,剛剛說不過三郎,是因為自己确實隻是個童生再一次考不上,就失去資格了,可是遠處一個人四個腦袋的短打泥腿子,也敢消遣自己幾句,就别怪他嘴上厲害了。重要的是,他們能買得起熏肉,他們竟然買得起熏肉,自己這讀書人----十年寒窗---寒---他們不隻買了,還拿在大街上吃,在混沌攤子上----
“說什麼呢,不小心放在鍋裡,整鍋倒了重新燒就是了,我們等着!記住了,蔥花芫荽都不要,蝦子要兩粒三粒提鮮就好,去做吧,我們等着!”
馄饨西施還不知道這麼回答,這兩夥人,算是對上了,一文一武,沒有一個好惹的,要不她退在一邊,省的打起來,她遭殃。
這裡讀書人裡能說出這話,也不怕人家真的倒掉跟他要銀子的,也隻有他了,他剛剛就站起來,把闆凳踢倒一邊兒,這會兒,裡子面子都得找回來。
“還敢摔桌子砸闆凳,少裝大尾巴狼,酸丁,你們兜裡有幾個銅闆當老子不知道呢,能耐你就擺出一鍋馄饨的錢來,不然---就老老實實把香蔥芫荽都吃下去!”
剛剛短打同桌的小弟比他們頭兒更火兒,拍桌子藤的站起來,他得先出頭兒,這位剛來,别人不知道底細,他可是早就得到信兒了,人家就上來他們屯營走個過場,日後前途無量,讨好了他,自己也能跟着水漲船高---現在對付幾個讀書人算什麼,現在幫他立個威,好處都在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