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使已經多年沒有供奉者了,聖帝廟的香火氣息仍舊沒有完全散去。
這味道讓人安心,懷抱狹長包裹的姑娘靠着供桌腿昏昏欲睡,随着她頻頻點頭的動作,傘柄從包裹裡露了出來。
輕起一聲低歎。
“不必惋惜,也無需責怪他們,世道艱難,各有命途”,空靈的聲音從上方傳來,聖帝的雕像沒有一絲變化,隻是四周殘存的香火氣逐漸聚起落在荼蘼傘上。
同光仍無法顯出,像是自言自語一般開口道:“您,要走了嗎?”
聖帝回:“當年得你援手,這座廟才留存下來,我便預感到今日了,如今我會護她安虞。同光,不要貪戀世俗,你有你的使命。”
這時,聖帝手中的方戟閃過一道金光,威風凜凜,勇猛無雙。
同光道了謝,心知天下之大,需要神明護佑的地方和人多不勝數,也不乏因着自身苦頓而怨天尤人的人,正如聖帝所說,各有命途,插手不得。
更何況,他如今這般模樣。
聖帝廟恢複了昏暗靜谧,蛇蔓繞出了黑域城,也沒有人去關心它們的蹤迹,隻求不要再來,膽子大一點的人,悄摸打開門窗逢,入眼都是滿目的狼藉。
躲在聖帝廟的姑娘似乎得到了一個好夢,咕哝一聲。
忽然,門外有細小的哭泣聲,由遠及近,夾雜着含糊不清的話音。
“噹”一個撞擊聲響起,聖帝廟外牆的光罩閃了兩下,複又恢複平靜。
而被彈倒的小女孩陰翳看了一眼廟門,暗罵:“都破敗成這副模樣了,還想阻攔我。”
這聲音陰仄刺耳,男女難辨。
她從台階下站起身,手指為爪用力往自己身上一劃,頓時間,她肚子那一片的衣服變得破碎,漸漸印出了血,她一轉臉上的神情,變為無助害怕,豆大的淚珠順着臉頰就滑落下來,哭聲驟起。
哭聲清透響亮,穿過光罩,直直傳到還沒有醒來的姑娘耳朵裡,她皺起眉,不慎耐煩的睜開眼。
隔着門闆,她聽不太清,但憑着那聲音判斷出是一個小孩子,她放輕了腳步,貼在門縫上,聽清楚了。
小姑娘喊的是“阿娘……”
透過門縫,她看到小姑娘四處張望,尋着自己的娘親,卷起的風沙讓她瘦小的身子晃動,像是聽見了她的動靜,小姑娘哭聲止住,轉過頭望向聖帝廟的門。
臉頰上的淚痕未幹,她的抽噎也沒停,她往前跨出半步,試探性開口:“阿娘?”
回答的隻有風聲。
門内的姑娘抓在包裹上的手緊了緊,同光說過不要出去,那她不出去,先把那小姑娘帶進來應該也沒有多大問題。
一個四五歲的稚童罷了。
她猶豫之間,小女孩擡起手撓了撓臉頰,手指沾着的血糊了一臉,觸目驚心。
倏地,她瞥見小女孩身後一閃而過的黑影,小女孩驚慌地跌坐在地,朝着廟門爬了兩節,她的腳上瞬間被一條細長的蛇蔓尾巴纏住,往後拖。
哭聲太甚,她覺得不忍。
女孩臉上的驚慌和無助,她沒有遺漏,那種感覺讓她熟悉,又讓她厭惡。
她動作迅速,不想多猶豫,從包袱裡取出斷刀,打開門鑽了出去,沖向女孩身後,手起刀落,砍斷了纏着小女孩的蛇蔓,轉過身子拉起小女孩就往聖帝廟跑。
直到把門關上,斷刀“哐當”一聲倒在地上,她才反應過自己剛才的舉動有多沖動。
同光應該就是為了防止她被那些東西纏住,無力自保才讓她來聖帝廟,有了神明護佑,自然邪祟無法入侵。
她劇烈喘息着,視線中看見一隻沾着血的小手朝她伸來。
她吓了一跳,條件性地往旁邊躲開。那隻小手愣在原地,小女孩的聲音蘊了哭意和驚慌,“姐姐,你臉上……”
臉上?她擡手擦拭,黑紅的血,應該是蛇蔓的,倒是沒有什麼味道,可那顔色看着就讓她犯惡心。
意識到自己的動作有些不妥,她抿抿唇,不自然轉過頭,看見斷刀上幹幹淨淨,絲毫沒有什麼血,但她臉上都濺上了血,怎麼刀鋒上卻沒過什麼痕迹。
她疑惑撿起,餘光瞥見小姑娘好奇的目光追着她,她撿起斷刀,收到包袱裡背好,指了指聖帝神像,做了跪拜動作,示意小女孩照做,感謝聖帝庇佑。
小女孩點點頭,依葫蘆畫瓢照做,誰知,她的頭剛觸及地面,聖帝神像就抖動起來。
看那趨勢是要往前倒下來了,她伸手一把将小女孩拉開,又怕神像跌落在地,急忙用另一邊肩背擋住。
神像重重砸在她背上,她痛哼一聲,踉跄幾步才站穩,小女孩驚呼一聲回頭,待她站定,才墊起腳尋了一塊幹淨的袖角去擦她被疼出的淚花。
小女孩繞過去想幫她支起神像,見狀,她忍着疼推開她,卻不想,神像傾斜地朝着小姑娘倒去,這一次,她來不及解救,眼睜睜看着巨大的神像砸到小女孩身上。
不知小女孩是死是活,被埋在神像碎片裡,她隻能看見一隻繡了蜿蜒花樣的繡鞋,那繡樣有些眼熟,但她沒有多想,趕緊過去将小女孩刨了出來。
沒有生氣了。
小姑娘被神像砸死了了。
她驚慌無措,習慣性背過手扶着那柄傘往後退了幾步,背脊抵在門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