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侖,同光側着頭置若罔聞。
他在昆侖山的日子,被他分成了兩段,以幾歲為分水嶺呢?
大概是從聖輝那老頭死的那一刻吧。他自打進入昆侖,就一直跟着聖輝,那些日子想起來就讓他覺得好笑。
在外人看來,他風光無限,小小年紀就是大祭司最器重的弟子,走哪兒都帶着,整個昆侖沒有人敢說一句重話,可沒人知道自己受了些什麼非人的待遇。
他從不覺得那些恭維是一件值得驕傲的事,反而覺得困擾。
後來,聖輝死了。
那些神令使驚慌失措地湧進主殿,隻見到都僵化了的聖輝,而他最寵愛的小弟子卻沒有在,衆人尋了一圈,發現他一臉冷漠蹲在月池邊洗手,沒人敢上前去打擾。約莫一個時辰後,他才回頭,看見跪了密密麻麻的一地人。
倏地,他問道:“地上涼嗎?”
沒人回答,末尾兩個人才被選入神令使,并沒有見過那位貴人,但他的那些傳說可沒少聽說,什麼昆侖山有史以來第一位最接近神的人......他們以為,跟在大祭司身邊那麼多年,耳濡目染了那麼多年,定也是一個心狠手辣的人。
所以,他涼幽幽的四個字,竟讓兩小年輕吓白了臉。
誰知同光隻是淡淡笑着說:“喂,那兩小孩兒,過來,其餘人退下吧。”
他單手支着整個身子,懶洋洋的,月白冠丢在一旁,發尾蕩漾在湖面上,就那麼仰着頭微眯着眼,任由月光灑在他臉上。
神令使們面面相觑,對于同光,他們雖認識多年,可解除的次數屬實少,細算下來,他幾乎沒有主動和他們說過話,每次都是疏遠地站在後面,神情也是足夠的冷漠疏遠。
沒有人摸的清現在這位當家人的脾氣秉性,默默地退了出去。
“祭司大人,天氣轉涼了,您的衣服被湖水浸濕了,屬下們伺候您換了吧。”右邊的神令使聲音還是有些顫抖。
同光聽到這話,心頭一動,緩緩睜開眼,看着眼前半大的孩子,他進入昆侖的時候怕是要更小一些,男孩子臉上稚氣未脫,一講話嘴角兩側就挂着深深的梨渦。
“啊,你喊的是我啊,如今我成了祭司了呢。”
祭司是昆侖山最尊貴的存在,甚至在全天下都是極有地位的人,可這個别人夢寐以求的位置在同光眼裡,卻隻是輕飄飄的一句嘲諷。
這就是他的分水嶺,再後來的日子,似乎好起來了。
昆侖山在他的帶領下,地位空前,同光大祭司也憑着一身無人能敵的武功和仁愛天下的行事作風,被衆人心甘情願尊稱了一聲“尊主”,江湖的尊主,地位可不亞于朝堂的帝王,但他卻從不高高在上,反而潇灑無羁。
很多人都見過他坐在乞丐旁邊和人家談天說地,也見過他坐在茶棚裡聽說書先生說着野史趣聞......
但,他孤獨久了,自小就有的自我禁锢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破除的,所以,同光不記人。
他救過幫過的人無數,但一個都不記得。
胖掌櫃就曾說,他大愛但無情。
思緒走得太遠了,等他回過神的時候,塗三已經死了。他彎下腰,将那雙眼蓋上,淡淡的熒光随着他手掌飄出又沒入了塗三的身體裡。
随着塗三生命的流逝,那座已經坍塌成碎片的兩層小樓很快就被苔藓爬滿,而原本的冰天雪地也消融得很快。
觀南耐心陪在舒酒旁邊,聽着李月華的“訴苦”。
就她那模樣,觀南早就已經想到了,應該是在琅環把她當藥人的時候就下藥過猛了。
可令他們沒有想到的不過是,她的手腳竟然都是被塗三碾碎的,隻是為了防止她逃跑,而她變得不像人的那個樣貌則是父子兩“聯手”造成的。
舒酒聽得眉頭緊皺,在她看來,李月華在這個故事裡就純純的是一個受害者啊,自己救人反倒救錯了。
李月華的雙眼有些渙散,說來也很奇怪,原先得到了那顆内丹之後,她是開心的啊,自己可以多活十年了,可是當把那些往事說給這一群陌生人之後,她竟然同情自己、心疼自己了。
甚至對塗三多了一份怨恨,這種黑暗到底的日子,為什麼還要強求自己活下去啊。
可,憑着她自己,竟然可悲到求死都不能。
她開口祈求,希望眼前這個唯一對自己露出過可憐神情的姑娘能給自己一個痛快。
這姑娘有一把斷刀,有些眼熟,但是她昏頭昏腦過了十多年的日子,記憶都是模糊錯亂的,自然也想不起在何地見過。
若是能認出,定是能想起自己在熱血澎湃的年歲裡,無畏無懼要挑戰敦煌城城主,因此還意外結識了十四舟的李簌簌。
他那柄彎月響尾刀名氣太大,畢竟喪命于它刃下的亡魂可不少。
隻是,如今的李月華不記得了,但她知道這姑娘可以殺了她,所以她雙目含淚看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