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妖皇城已不成氣候,但确實,不能讓他這個人族叛徒跑掉。”
聞言骨倫眸色微動,終究沒有說什麼,隻按捺住急切内心等待他走來。
視覺死角處,以至于骨倫并沒有意識到,在他的額頭正中央,第三隻眼逐漸成型,緩緩睜開,鴉睫密匝,妖異而邪肆。
深紅瞳子在衆目睽睽之下閃爍着微光,那罕見的第三隻眼,在唐郁迎上淩歌,同骨倫就剩下四五步時猛得睜大眼睛!
與此同時,百裡開外的某個山洞裡,堆砌滿血淋淋的妖獸屍體。
某個人影輕顫,抵住額頭樂不可支,擡眼的一刹那,愉悅狠戾而瘋狂的姿态撲面而來!
“終于等到這個時候……”玉稍眼也不眨,臉上露出古怪笑意。
“要是再死掉一個唐郁,修仙界怕是要瘋吧……”
“那也不枉本殿放任骨倫那個蠢貨肆意行事,留他到最後一時。”
“本殿走不了,你也别活了。”
玉稍面色蒼白,左眼是和骨倫如出一轍的深紅瞳子!
略顯狼狽地吐掉一口鮮血,妖氣術法流經周身經脈,悉數灌注左眼!
與此同時,在唐郁眼中,骨倫神色一僵,逐漸趨于呆滞,同時四肢拙劣動作着,仿佛有無形的絲線徹底将他制住,成了别人手中的傀儡人偶。
下一秒,他手中憑空幻化出一把巨大的弓,精緻沉重,他輕松拉了滿弦,松手間箭矢幻化而出,猛得朝他飛去!
變化隻在一瞬間,放在唐郁眼底卻實在緩慢拙劣。
波瀾無驚的臉色飛快映出一絲嘲弄,唐郁手上蓄力,目光泛涼。
“小心——”
唐郁手才擡起,拉長的聲音由遠及近,他簡直熟悉到了極點。
手無措地僵硬在空中,剛剛還在旁邊跟他撒嬌的人,這時候跑的飛快,一眨眼就飛到他和骨倫直線間,攔截下來那把箭。
箭矢入肉的聲音……
淩歌以身攔截。
淩歌……
淩歌?!
唐郁終于回過神似的,連忙上前,趁他落地前一把撈住他,一掌擊飛骨倫,顫抖的指尖無措地避開他的傷口,扭過頭去不敢看他。
這一扭頭,對上骨倫死前瞬間驚悚的表情,唐郁是對着他額頭第三隻眼去的,用了多大的力道他心裡清楚。
一擊同樣影響到了玉稍,山洞内操縱之人猛得咯血,倒了下去。
“你有病啊!”唐郁回過頭深呼吸,破口大罵,“你閑的慌傳送陣就在那裡,你直接滾啊,跑過來湊什麼熱鬧!”
“……”淩歌頭疼的要命,心底裡比他還茫然,自己怎麼就沖過去了?
最終他隻扁嘴,話語虛弱的不成樣子:“我都這樣了,你還兇我。”
唐郁語噎,全身上下的儲物袋被他翻了個遍,有用沒用的全往他嘴裡塞。
禦無讓也飛快給他點了幾個應急穴道,擰着眉頭還在翻各自的儲物袋。
然而兩人一個是冒牌貨,一個是一心打架的劍修,儲物袋裡有用的丹藥實在不多。
眼見着淩歌的氣息越來越微弱,他眼底飛快閃過一絲暴戾。
一個梵燈淨,一個淩歌……
唐郁深吸口氣:“怎麼回事?”
“你真的在乎嗎?”
虛弱的聲音反問。
“不在乎我管你個鬼,你給我閉嘴省些力氣!”
唐郁牙險些咬碎,努力平複心情想讓自己的語氣溫柔一些,但顯然沒什麼作用,他的心情糟糕透了。
窩在唐郁溫暖懷中,對上他冰碴子似的臉色,雙目睜大,半刻前才産生的疑惑終于撥雲見日。
——原來他死的時候,他也是會這樣心急的。
他暗自冷嘲,迫不及待地就沖過去,沒想到自己竟然還有這麼恨生的時候。
大概是人之将死,什麼溫馨的絕望的記憶都一股腦的跑出來,讓他本就疼痛的大腦更加暈暈乎乎。
他有一搭沒一搭地念着。
想到唐郁送給他的護身陣法,想到那場有人陪伴的燈會,想到接受傳承時所有人艱苦奮戰為他護法,想到……命運送給他的第一幅可見的未來。
唐郁堅定站在他身前遮擋住了所有風風雨雨。
淩歌突然釋然了,就算後來他跌落深淵,後來同他刀劍相向又如何?
如果那樣的未來注定來臨,那停在最美好的時光裡,讓唐郁永遠保持記憶中美好的模樣,那也足夠了。
雖然可惜沒能報仇雪恨,但世界上有唐郁這樣的人……他願意放過所有的不美好。
畫面的最後,定格在盈香小樓裡,他白衣藍眸大口吃肉的畫面。
淩歌不由得笑出聲。
“你還笑!”唐郁惡狠狠瞪他一眼,剛在淩歌眼裡毫無殺傷力。
“真是過分,明明對梵燈淨你那麼溫柔。”
地上狼狽躺着的人嘟嘟囔囔,唐郁疑心自己聽到的是錯覺。
“我是說。”淩歌釋懷的笑了,禦無讓沒忍心回答唐郁的問題,他三言兩語結束了。
他面色虛弱而蒼白,卻露出了一個狡黠的燦燦微笑,神情姿态終于同他的年紀相符合。
“師尊,你想當好信陵君,修仙界的大小事回去可要好好了解一二了。”
“衆所周知,魔教二殿殿主的靈魂弓箭,專破神魂,而且一生二,二生四……不能躲。”
一席話猶如晴天霹靂,不止震懾住了唐郁,連帶着禦無讓也目光複雜。
唐郁眉頭青筋一跳:“我什麼時候說過我擋不住,你們一個兩個的總是擅自行動……”
他空前茫然了。
淩歌本不該經曆這一出的。
他不知道淩歌什麼時候認出了他并非藍祁,仔細想想,淩歌也并沒有像往生鏡看到的那樣,成為無諒峰的親傳。
他從前糾結的“自己不是藍祁”根本不值一提——因為淩歌真正想拜的師,就是他唐郁自己。
他主不主動去影響淩歌的命運軌迹,關系已經不大了。
他早該知道的,從他魂穿過來頂替藍祁的那一刻開始,淩歌的命運軌迹就已經變了。
唐郁話語晦澀:“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淩歌自然不能告訴他,第一眼見面的那一刻,他就已經有所懷疑了。
隻是當時以為是重生。
生機流逝的感覺并不好受,他努力眨眨眼睛,聲音越來越弱。
“我不告訴你。”
“若我不說,你會不會把我這個弟子,記一輩子?”
“話說回來,你還沒答應,收我為徒呢。”
“你說等時機等時機,我等了,可是師尊,弟子現在要死了。”
淩歌一直對他那個合體期的大徒弟耿耿于懷,話語裡也盡是郁悶。
不知是那個字眼戳痛唐郁心窩,他猛得撈起淩歌,向傳送陣的方向,速度加到最快!
禦無讓可惜淩歌境遇,識趣地沒去打擾他們,注意到他們的動作,緊随其後。
唐郁一邊趕路一邊快速張口:“噓,省點力氣,若你大難不死,本座便收你為徒,若你死了可什麼都沒有了,聽到沒有!”
心跳劇烈鼓動着,說不清是急切懊悔還是什麼。
他突然想到梵燈淨對他的期望,他說,往前走,别回頭。
因為他早已算出,未來還有人在向他招手嗎?
他還可以擁有不一樣的未來,如五百年前……甚至比五百年前還要燦爛宏大。
他還會認識各式各樣的人,交到各式各樣的朋友……甚至現在,就有一個甘願為他奉獻生命的小朋友。
這一刻他空前明悟。
眼底淚意晶瑩,踏出傳送陣的那一刻,他半垂着眼睑,所有的自責和失落盡歸己身。
人前他還是那個高傲驕矜的高嶺之花,正道之光。
懷裡緊緊抱着的,是他的徒弟。
收你為徒……
淩歌挂着甜美笑容,頭腦昏昏朦胧間,隻聽見這四個字。
緊緊依偎在唐郁胸膛,臉頰擠在黑袍上被襯得更白,滾燙溫度隔着層層布料傳遞到他身上去,細聽唐郁心髒轟鳴。
淩歌突然想着,就這樣也好。
這一刻,他甘心化為永恒,甘心撞死在那标本之上,讓自己以最美好最幸福的姿态永存。
什麼複仇,什麼心魔,他都不在乎了。
上天已給予他最美好的禮物。
——他已死而無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