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洗塵閉關時還是早春。
出關時,已過谷雨時節。
暮春悠悠,暖風拂面,他趕上一個尾巴。
他在偏殿長桌邊為自己備好的靠椅上坐下,頭又暈了一下,一把骨頭沒了支撐,全部摔入靠背。
秦恪看他,像在看一隻飛舞而捏不死的蚊子。
秦恪:“坐好。”
在他說話之前,虞洗塵已經在調整坐姿,聽見他接近訓斥的話,仿佛自己坐姿不端犯了天大的罪責。
虞洗塵停下了調整,整個人睡入椅中,轉頭向秦恪的方向,道:“不。”
秦恪眼不見心不煩地移開了眼。
其餘幾峰峰主都笑了起來。
在場所有人都知道,秦恪與虞洗塵,自入山門以來,就是一對不對付的同齡師兄弟。
《我欲封天》裡,刺槐寫了。
秦恪入山門後,是行山有史以來最勤奮的弟子。
以他不過五百歲的年齡,若真能跨入化神境界,放在外面,不知會讓多少門派争先恐後地搶奪。
而虞洗塵入山門,卻從一開始就是為了治病。
閑來賞花,天變看雨,秋日蕩秋千,冬日烤火。
下棋飲茶,鬥雞捉狗,無所不做。
虞洗塵覺得自己身邊很吵。
因為總有一個叫秦恪的人,在練劍。
秦恪也覺得自己身邊很吵。
因為總有一個好吃懶做的虞洗塵,或研究菜品,或刻動木雕,玩一些凡人才會玩的東西。
“不要打鬧,”呂望還是那樣,晃着竹椅,阖目道,“怎麼還似幼時。你二人加起來明明超過八百歲,一吵嘴,便不過八歲。”
虞洗塵:“聽師父的。”
話全被虞洗塵提前說完,本就寡言的秦恪面色更冷。
呂望笑呵呵一揮手:“開始吧,秦峰主,解釋解釋你說的九峰主有入魔可能,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秦恪拿出一枚長方形梓石,放在桌案的空白畫卷上,研墨一般磨動。
随着他磨動,一副畫面在砂紙畫卷上顯現。
破屋,樹妖,第五峰峰主。
秦恪按圖索骥,找到樹妖。
樹妖供詞。
安靜的誡劍堂偏殿,安靜的衆人之間,樹妖的求饒嘶吼聲尤為突出。
“仙師,仙師饒命——”
“他身體很弱,還帶着一個徒弟!”
“虞洗塵?”
“……如何使你入魔?”
秦恪拿出一塊碎片。
細頸琉璃瓶的碎片。
上面的紋路還保留着,是一條被火燒至扭曲的魚。
秦恪:“虞洗塵,行山九峰所有弟子的細頸琉璃瓶都為九峰紋路,隻你一人不喜,自己在劍上刻了一條魚,後又去山下定窯,燒了和姓名重疊的魚紋樣琉璃瓶。”
一片死寂。
秦恪看着虞洗塵,像看一名死人。
施問夏臉色煞白。
呂望一下又一下撫着胡須 ,頻率有些快。
虞洗塵在彙聚的視線裡環視一圈,道:“為何不能是魔栽贓我。”
這時,施問夏看了一眼呂望身後的金阙峰峰主,笑道:“不能聽信魔頭的一面之詞,不如将魔帶上前來,與九峰主對供。”
“在此之前,”秦恪面向呂望之座,深深一拜,“掌門,我秦恪以不赦峰峰主之名,請求徹查通天峰。”
因為樹妖還說了……
虞洗塵有一本書。
若先搜出了通天峰有此書,那之後魔來不來,虞洗塵活不活,都是另外的問題。
呂望嗯了兩聲,道:“不錯,不錯。是該先檢查一下,九峰主,你可有異議?”
虞洗塵:“若我峰上沒有呢。”
呂望:“五峰主,你意下如何?”
秦恪:“弟子甘願入沉思閣受罰。”
沉思閣,顧名思義,隻能沉思。
那是一個沒有天地靈氣、進入後會失去靈力感知、變回普通人的地方。
呂望又看向虞洗塵。
虞洗塵:“沒有必要。若師兄誤判,那就答應我一個要求。”
秦恪:“是何要求。”
虞洗塵不說,向呂望請示道:“師父,請搜吧。”
呂望閉上了眼。
在場所有人都感覺到,一股渾厚而強大的神識從誡劍堂出,攜九峰峰主思緒,來到通天峰上。
通天峰中,草木簌簌作響。
一大一小兩個男孩似有所感,擡頭望去。
紙張飛出洞府,無風自動,嘩嘩翻頁。
陳設排列組合,分門别類,懸在空中。
沒有。
沒有魔族說的那本,名為《封天》的書。
秦恪面沉如水,道:“你是否帶在了身上?或者你藏在了徒弟身上?那樹妖說,你帶徒弟出山,此事是否與你徒弟有關?”
沒有等虞洗塵回話,秦恪又道:“虞洗塵,你提的要求,無論是什麼,我都答應。師父,還請還行山清朗,秦恪所求,不過行山無鬼無魔。”
鬼是誰?
魔又是誰?
桑是誰,槐又是誰?
施問夏直呼其名,道:“秦恪,你過分了。”
秦恪面對施問夏時十分謙遜,皮肉表情一動不動:“三師姐,恪不知自己哪裡做錯了。”
虞洗塵插入兩人談話中,問道:“什麼要求都可以?”
秦恪:“我從未說話不算話。”
虞洗塵:“好。”
呂望便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