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邊的小厮沒忍住漏了一聲笑。
王三福也緩緩咧開唇角。
真是精彩,如果這場戲的主角不是他的話,想必他會很樂意幫宋铠照顧一下他這可憐的伶仃孤女。
“哦喲,是王三福!”不知誰的嗓音先行響起,随即一陣雜亂的讨論轟然炸開。
“王饕餮來這裡做什麼?”
“不會是來找筝姐兒算賬的吧?這可怎麼是好?我還沒看夠皮影戲呢!”
“我聽石春花田裡鄰人們都說王饕餮偷宋铠家白菜的事是真的!王三福這不會真是要來殺人滅口的吧?”
“不會吧?王地主看起來一直挺和善的啊。”
“嗐!和善樣子誰不會做?饕餮披着人皮都能成大善人呢!”
這些七嘴八舌的議論根本不顧及聽者心情,硬生生灌進王三福耳朵裡。
王三福面色扭曲、咬牙切齒。
自從來到來到谷嶺縣,他在外兢兢業業克己複禮,偶爾幾件腌臜事尾巴都處理得幹幹淨淨,整個谷嶺縣誰不贊他一句德厚流光?
結果這麼多年的偉正形象就這樣毀在了一個黃毛丫頭的玩笑話裡?!
簡直荒唐!
王三福負手而立,掃過面前層層疊疊的人群,等待着人群如過去一樣為他讓出前路。
可惜宋铮的表演正處在“兇獸假面惑青天,巧言谮陷農家女”的精彩片段,衆人很快就将這位真·兇手抛諸腦後,轉而對着白色幕布上的傀儡妖獸啧啧稱奇。
王三福被冷落在一邊,臉色青一塊紅一塊。礙于身份又不能主動下場去找人吵架,隻能對旁邊的小厮使個眼神,暗示他上前叫陣。
小厮的眼神清澈又無辜:?
王三福簡直要被氣得倒仰,他清清嗓子,咳嗽一聲。
無人在意。
再揚聲咳嗽一聲。
小厮遞過來一個水袋。
王三福一腳踢在小厮後臀,聲音幾乎要被劈成兩半:“讓宋筝給我滾過來!蠢貨!”
那小厮被提的往前一趴,猛地貼到一位村民背上,他吓得連連道歉,踉跄着擠到人群前排。
前排與後排相比倒是安靜許多。隻有宋铮時不時變換音色的講述。
那小厮緊張地搓了搓手,顫抖着聲音揚聲喊道:“宋筝,我們老爺請您滾過來!”
宋铮正全神貫注沉浸在戲中人的悲歡離合中,哪聽得到這一句挑釁。反倒是旁邊的阿玖眉眼一厲,警告地瞥他一眼。
小厮被這一眼看得有些腿軟,但想起包圍圈外王三福的手段,又硬着頭皮叫了一聲:“宋......宋筝!我家老爺叫你!”
恰好這一段落已近尾聲,在過渡的兩三秒間隙中,宋铮悄悄湊近阿玖:“剛才是不是有人叫我?”
阿玖笑了一下,手下迅速變幻着幕布上的景色:“嗯,好像是那個地主在找你,不必在意。”
原來如此。不過這可不能不在意。
宋铮點點頭,幹脆利落地停了表演。
不理會幕布外驟然而起的喧嘩,宋铮走上前,揚聲道:“王地主大駕光臨,有失遠迎,不如上前叙舊?”
人群此時自覺地分成兩側,竊竊私語地為王三福閃出一條狹窄小路。
王三福整整衣冠,努力維持着與平日一般的溫和慈祥,微笑着走到宋铮身前。
“聽下人說筝姐兒自前幾日狀告老夫失敗後就得失心瘋了,老夫深感慚愧,特來慰問筝姐兒。”
宋铮微微一笑,“承蒙您的挂念,小女銘感五内。若您能将家父的二畝白菜歸還小女,小女的失心瘋或可不治而愈。”
“筝姐兒說笑了,”王三福皮笑肉不笑道,“縣令大人明察秋毫,已為老夫洗刷冤屈,勿複誣吾,以防釀成大錯!”
宋铮側過身體,取出一條手帕佯做拭淚,“是呢,明明小女子人證物證俱全,卻因您的一句‘污蔑’青天大老爺就要将我等下獄。小女子誠惶誠恐,萬萬不敢再得罪于您。”
阿玖趁機将王二碗僞造的那張租金合約張貼于幕布之上,聲音淡淡:“白紙黑字、簽名手印、人證物證皆作呈堂證供,縣令大人卻判宋筝有罪。此事究竟是如何擀旋的,王地主果真不知麼?!”
“我知道!‘兇獸假面惑青天,巧言谮陷農家女’,是王三福迷惑了青天大人!”一稚童聲音清亮,眯着眼睛歡快地拍手,“王饕餮要搶走我們所有人的飯,不讓我們吃飯!”
“胡說!”王三福惡狠狠盯着那名稚童,眼冒兇光,“我何曾不讓你們吃飯了?!你們種的難道不是我家的地?”
那稚童被王三福這麼一瞪,霎時感覺他和皮影中的饕餮合二為一,驚恐之下眼淚猛地飚出來,“哇哇哇——饕餮來了!饕餮要吃我!”
抱着孩子的母親迅速後退兩步,心疼地破口大罵:“我呸!吓唬孩子算什麼本事?租你兩畝地你還高貴上了?我們租你家的地是看你和善給你面子,沒了你王三福還有西村李大貴,東城張三才,你以為你算個什麼東西,爛天狗子王饕餮!”
站在王三福身邊的宋铮搖頭咂舌,悄咪咪往後挪,蹭到阿玖身邊,悄聲道:“這些大嬸們的攻擊力,簡直登峰造極。”
阿玖輕笑一聲,同樣湊近宋铮的耳朵:“可能是跟石嬸師出同門。”
猝不及防被罵了個狗血噴頭,王三福臉色一陣青一陣紅,還沒組織好反擊語言,隻聽包圍圈外一道蒼老粗啞的嗓音響起:
“何事喧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