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呀?用皮影揭露案子?是南邊過來的那位?”
京城不愧是消息最為靈通之地,宋铮自谷嶺縣一路北上,看樣子是她還未到京城,她的皮影戲就率先被傳過來了。
眼看觀衆越發期待,氣氛到位,宋铮舉起幾個建築物的剪影,起調歎道:“話說京城不遠處有座少有人知的小縣城,被喚作清水縣。一日,迷路貨郎誤入此地,見風景秀麗,頓時心生歡喜,懇求借宿村舍。”
幕布之上,一身布衣的貨郎趴在卧房窗口,左右搖晃着腦袋,又仰起頭看着不遠處的星星。
“啊——”
突如其來的尖叫聲讓圍在附近的人身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幕布之上,貨郎身體也是一顫,急急翻過窗戶,“誰?!”
“月亮彎彎照地牢,鐵鍊環住楊柳腰。舌殘音斷悲難訴,泣血無聲怨未消。”尖細的女聲不知從何處傳來,忽遠忽近,怆然如訴,令人頭皮發麻。
此情此景太過詭異,貨郎跌跌撞撞向前走兩步,尚未來得及尋到聲音根源,身體卻猛然下墜。
這次沒人幫忙打下手,宋铮面色嚴肅,手中的皮影幾乎要翻出殘影。
貨郎持續下墜,四周景色飛速變幻。他眼前猶如将死之人的回憶般,從牙牙學語的孩提兒童閃到天真爛漫的總角之年,從靈秀的豆蔻年華再到窈窕的及笄少女,一張張相貌不同、氣質不同卻同樣充滿活力的臉龐環繞在他身邊,那些嘴一張一合,吐露出相同的音調——
“張家缺個暖炕的,李家要個喘氣的,月婆婆,借把剪,絞了舌頭莫嗚咽......”
幕布之上,漆黑壓抑的地窖之中,數十女子的剪影分散在各地,身側孩童交疊蠕動,如同囚牢般将她們圍困在内。她們或哀泣,或瘋狂,或沉默,皆被稚嫩清脆的“咯咯”笑聲淹沒。
見此情景,貨郎心中大駭。他四處亂揮着胳膊奮力掙紮,朝着身側幻影一拳揮去,幻影即刻破碎,煙消雲散。
僅剩一抹月牙的天空猶如審視般盯着下方人影,貨郎連滾帶爬逃離村莊,跪倒在官衙門前大聲哀嚎。
清水縣衙四個大字在幕布之上劃過,僅有一瞬。
“笃笃——”
官靴踏地聲漸近,一身大紅官袍的縣令站在公堂之上,聲音狠厲:“君言盡是虛荒誕,休管閑事保身安!”
貨郎擡頭看了眼青天,隻見無數女子纏繞着“明鏡高懸”的牌匾,或哭或笑,叫聲高昂,形容凄厲,每個人臉上都透露着絕望與不甘。
宋铮正要操縱着皮影轉換場景,隻聽一聲嘹亮的尖哨自前方傳來。
是她與卓盈袖約定好的暗号!
宋铮心頭一突,沒再動案上的人物,隻轉變自己的嗓音重回沙啞:“世上誰家無嬌娥?此事豈可冷眼過。今日旁觀災禍遠,他時尋親歎蹉跎。”
話音一落,圍觀人群驟然喧鬧起來。宋铮顧不上聽他們是什麼态度,隻是争分奪秒開始拆卸戲台。
這個戲台雖簡易,可拆卸也需要一定時間,卓盈袖前方跑過來沖進人群中,“别管了,快跑!”
宋铮有一瞬間的猶豫。他們好不容易做出來的全套皮影,若是就這樣丢下,他們今後要靠什麼吃飯?
情況危急,卓盈袖才不管她在想什麼,隻死死攥住她的手飛速逃離。
身後官兵行進速度飛快,呐喊聲威脅聲交織在一起,離她們越來越近。
宋铮心中崩潰,忍不住哀嚎道:“他們怎麼跑這麼快?!”
他們在清水縣逃離村民們的圍捕時,也沒見有人能追的這麼快啊!
“要麼人家是官兵呢!”卓盈袖死死咬住嘴唇,與宋铮手掌交握之處已沁出一片汗水。
周圍小販雲集,宋铮卻不敢像電視劇裡那樣随意推倒人家的攤子,隻能和卓盈袖來回穿梭在攤子中間,靠靈活與追兵拉開距離。
奈何再怎麼躲也繞不開夜市兩側的大門,兩人原本商議着趁守門官兵不注意,僞裝成普通民衆混出去。可真到這一刻,她們才知道自己的想法有多麼天真。
前方一眼望不過去的衙役層層排列守着大門,後方行動敏捷的追兵已經近在咫尺。
完了,她們今天不會就交待在這裡了吧?
這裡的京兆府尹是什麼人?會不會對她們動用私刑?若是說自己與欽差大人有幾分交情,這裡的人會信嗎?
宋铮和卓盈袖背靠背貼在一起,面對着不斷逼近的衙役,忍不住幹笑一聲:“那個其實我認識......”
話還未出口,宋铮隻感覺身體一陣翻滾,肋骨處抵到某個堅硬的東西,硌得她生疼。冰涼的風一陣陣擠入她眼眶,讓她不得不眯起眼睛。
“阿铮!!”
宋铮聽到卓盈袖撕心裂肺的叫聲,正欲回頭,脖頸處卻驟然遭到重擊。
下一刻,她眼前一黑,徹底陷入了無知無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