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朝女子十六歲及笄,我是冬月出生,今年年初已經十六歲了。
及笄代表着我可以選驸馬了,貴妃娘娘這樣告訴我。
我問她為什麼要選驸馬。
她說:“你是大梁的公主,公主在成年後挑選自己的驸馬,是再正常不過的事,過幾日陛下在瓊林設宴,到時梁京的好男兒都在了,你定能從中覓得如意郎君。”
如意郎君?
我躺在水殿的竹榻上打着團扇,細細品味着這個詞。如意如意,如何才算如意?
想不明白,我問道:“如意郎君有什麼用的?”
貴妃娘娘讓我逗笑了,說:“難道還不嫁人了?”
我翻身,手托着下巴,看向半躺在美人榻上假寐的娘娘。
賢貴妃娘娘實在是個頂頂的美人,一張圓面珠玉生輝,連垂在榻邊的半截手都像羊脂玉捏成的。
就像……一隻油光水滑的白貓。
我心頭突然生出這樣的想法。
這麼想着,眼見那貓伸展腰肢,張開大嘴露出尖牙打了個哈欠,貴妃娘娘放下掩唇的絹扇,拈起碟裡的荷花蓮子糕咬了口,恹恹放回去。天氣太熱了。
見我一直呆呆看着她,她問:“怎麼一直瞧我?”
我發自肺腑地感歎:“娘娘實乃天人之姿。”
貴妃娘娘笑得樂不可支:“公主今日隻嘗了些蓮子糕,怎麼嘴甜得像抹了蜜?”
自那日在正德殿與賢貴妃打過照面後,她時常邀我去她宮中飲茶消暑,她宮裡茶點做得極不錯,一來二去,我與她日漸熟絡了。
閑聊間,乳母将艾兒抱了過來,小孩子在襁褓裡咿咿呀呀,貴妃倚在榻上伸出手指逗弄她的短下巴,手勢亦像極了逗貓。
大貓和小貓。
我心裡發笑,怎會是這樣?
梁朝貴妃,竟然是貓變的。
我和梅雪上師說起這件新看到的奇事,梅雪上師不甚驚訝,隻問:“除了貓妖,還看到了什麼?”
“鬼,我還看到宮裡有很多鬼。”
一團一團幽藍的鬼火靜靜的浮在空中,要走得近極了,才能看到躲在火光後的臉。花園間,池塘邊,宮殿裡,樓閣上,在夜裡都浮動着暗暗的火光,晚上行走連燈籠都不用打了。
梅雪上師說:“人死後要入鬼域等輪回,入不了鬼域,就隻能以魂魄之身遊蕩世間。梁宮正是收容了許多無依魂魄的地方,你看到了。”
我問:“為什麼會入不了鬼域?”
“若非塵念未散,便是鬼域難收,遊蕩久了,就魂飛魄散了。”
還怪可憐的。
我急着問:“那母親如今已入了輪回了嗎?”
梅雪上師沒答我,又要我自己去看。
又要看!
我已餓急了,沒空現在看,外面師姐下廚做了槐葉冷淘,我跟着去廚房吃了兩筷子,眼看時間晚了,我擦擦嘴趕緊回去宮裡。
回去一看,哥哥還沒回來。
見天邊霞光燦爛,晚風徐徐,我心頭一動:“那我去等他吧!”
吳公公無奈地應下了。
在宮裡行走,有點身份的人都聲勢浩大。哥哥是,父皇是,賢貴妃娘娘也是,還沒見到正主,遠遠就能看見一隊人。
我不喜歡這麼大的陣仗,除了綠朱,誰也不要,平日裡拿牌子出宮,也隻要綠朱和我一道。
吳公公看我一回來又說要出去,忙叫了幾個小宮女小太監跟上來,我知道說了也沒用,隻能換來吳公公一張老苦瓜臉,就讓這些人跟着了。
我腳步輕快,走在前面,日暮時分的梁宮籠罩在一層淡紫的薄紗下,顔色恰似今日我臂間挽着的紫紗,我原本還嫌累贅,見挽着好看,也就高高興興地穿起來了。
夏日天黑得晚,我爬上東華門城樓時天還沒黑得完全,這裡離東宮近,哥哥晚歸東宮時一般會從這個門過。
城樓上,漢白玉欄杆沁涼,晚風吹動我臂間的紗,我眺望長街的方向。
天色近晚,天邊霞光暗了,提燈宮女拿着火折子點燃了城樓上的四角宮燈。
忽然,長街遠處出現了一列車馬行伍,近了能看見馬車上的金玉裝飾。
我提裙快步下了城樓,趕在馬車剛行過東華門時攔下了車駕。
馬車上的人下來了,我笑說:“原是想登高賞霞,不曾想等到了太子殿下的大駕。”
剛說完頭就被人敲了下。
“我以為你來是等我。”
梁蕭今日穿着一身玉白色的衣衫,襯得面如冠玉,一頭青絲隻束發未加冠,我的哥哥還沒到弱冠之年啊。
我笑着挽上他的手臂:“我當然是來等你的,等了好久,等到天都黑了呢。”
身邊的随侍退遠了,我們往東宮的方向走,我問他今天去了哪裡,有沒有發生什麼好玩的事。
我說:“梁朝女子十六算是及笄成年,男子要二十才行冠禮算是成年。我成年了,你尚未成年,為什麼要你是哥哥呢?”
“有哥哥不好麼,阿葛,我對你不好麼?”
梁蕭看着我,君子如玉啊,莊重的眼神看得我心虛。
我呐呐:“倒也不是這個意思……”
他忽笑了,替我把一縷頭發撥開,說:“今日有人送我了方好玉料,拿來給你打副镯子可好?”
我伸出手腕看了看:“镯子不要,做個别的什麼吧。”想了會兒,“雕個玉佩,替我送去有虞,要鳳凰紋飾的。”
“好。”
聊着閑話,我跟他說起這幾日去賢貴妃娘娘宮中玩,見她宮中養了一池子花花綠綠的鯉魚,個個喂得膘肥體壯。
“我從來沒見過那麼肥的魚,一條能抵未央湖裡兩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