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下,刺目的陽光散去,天邊挂起橘色的太陽,透過林中枝葉,粼粼灑在地面上,整個世界宛若美麗的畫卷。
以往這個時間,沈長笙并不着急回家,不過今天帶着小菟,他便不打算待下去。
收獲不錯,背簍裡各種獵物堆在一起,沉甸甸的,明早可以帶去鎮上賣。
蕭菟玩了一天,這會兒也累了,趴在沈長笙肩膀上,蔫哒哒的,但還是睜着眼睛不願意休息。
知道小兔子喜歡這裡,或許不願離開,若是以前他可能會放對方自由,如今卻怎麼都做不到,自私的将其帶着身邊。
隻能像今日這般,帶他進山。
正想着,小黑突然對着一棵樹叫起來,大樹郁郁蔥蔥,沈長笙一時沒看清裡面有什麼。
他沒有冒然靠近,仔細觀察才發現,那枝幹處竟趴着條長蛇,正吐着蛇信子看着他們。
沈長笙神色微凝,這是條速度極快的毒蛇,看樣子是盯上他們了,從小在山裡長大,他倒沒多懼怕,隻是……
剛想将兔子抱下來,懷裡突然一熱,蕭菟已經鑽進去了。
果然,還是膽小。
收緊衣口,他沒打算與之如何,繞開走就是。
剛挪開腳步,那蛇突然探出半個身子,隻有尾巴挂在樹幹上,一副準備攻擊的模樣。
沈長笙随手拿了根長棍,以作防範,對付這家夥弓箭顯然不行。
蕭菟觀察一番,爪子指着其中一個方向道:“往那裡走。”
他記得那裡有群長得很奇怪的家夥喜歡吃蛇。
不等沈長笙有所動作,小黑突然跳起來,它牙齒鋒利,上面還泛着血腥,狩獵時的兇性還在,幾乎瞬間就将蛇咬下來。
蛇不是容易死的,被攻擊時也咬住小黑的前腿,一蛇一狗纏鬥在一起。
也就一瞬間的事,沈長笙都來不及制止,他趕緊上前捏住蛇頭,硬生生的将其拔下來。
小黑也不知疼痛,瞪着眼睛兇狠的咬住蛇身,他聰明的很,知道對方那裡最緻命。
再等一會,就算主人不在,它也能打赢這家夥。
正得意呢,狗腦袋就被打了下,“誰讓你招惹它,這是條毒蛇。”
沈長笙捏緊蛇頭,那蛇沒完全斷氣,還在微微掙紮着。
小黑看着主人,不明白他為何生氣,自己明明咬死蛇了,委屈的舔了舔傷口,疼的它嗚嗚叫起來。
沈長笙沒讓它碰傷口,這蛇雖然不是極緻命的毒蛇,但被咬到也不好受。
周圍應該能找到藥草,正想着,蕭菟突然跑出去,從樹後咬回一顆葉片泛紅的草。
沈長笙摸摸蕭菟,又氣的拍了下小黑,“你要是有小菟一半省心就好了。”
嘴上說着,動作很快的将草葉搗碎,塗抹在傷口處。
蕭菟心虛的縮起耳朵,他其實也不省心,他還想再去湖邊摘小草呢。
不過這些不好跟沈長笙說,他肯定不會同意。
小黑塗了藥草,又哼哧哼哧吃了幾片葉子,沒多久就恢複過來了。
它沒事一樣叼起已經死去的蛇,走在最前面,它要拿回去給阿奶看。
山腳已經沒有什麼人,往常也一樣,沈長笙未曾多想,結果一進村子,就見各家門口聚着好些人,臉上都帶着愁容,有時還能聽見婦人夫郎的哭聲。
聽了會兒,沈長笙就明白了,原來是徭役的事,鎮上的衙差來了,記錄了名字,明早就要帶人走。
今年政策不同,可以拿錢買名額,有錢的當場給了錢劃掉名字,那沒錢可不就愁着不知如何是好。
回到家,遠遠就瞧見沈阿奶坐在院門口,正看着遠處,神色也不好看。
順着視線,村長李有财跟幾人站在一家門口,一行人說話聲不小,也是在說徭役的事,隻是矛頭卻對着李有财。
“你可是村長,這麼大的事,你要是早說,我們也能早些去借些錢回來,這明早就把人帶走,我家石頭咋辦啊……”說話的婦人掩面哭起來。
“是啊村長,大夥都信任你,知曉你識字又有門路,這麼多年什麼好事也都先想着你,怎地這事卻瞞着我們,如今那衙差趕這般急,你讓大夥如何是好?”
旁邊李勇不高興了,“我爹不是說了嗎?就算早說了又怎樣,你們家能拿得出十兩銀子,早晚不都是一樣。”
他家已經交了錢,說起話來事不關己。
那老夫郎指着李勇,氣憤道:“你…你說的是什麼話?”
“我又沒說錯。”李勇見他爹看過來小聲嘀咕,在場之人卻能聽到,把那夫郎氣得半死。
李有财也是一個頭兩個大,沒想到衙差這麼快下來,原本打算在等兩三天,沈長笙那邊松口再說,結果人都沒見到,還惹得村民不滿,不過這事确實是他的不是。
“好了,是我沒有早些通告知大夥,沒辦法,我也是昨個才知情,但那時候太晚了,想着今早說,沒想到衙差就來了,是我對不住大夥。”
村民不識字,村長怎麼說都行。
小河村情況他也知道,能一下子拿出十兩銀子的不多。
沈長笙冷哼一聲,沒在看那人表演,蹲下身對沈阿奶道:“這與我們無關,也沒我們家什麼事,阿奶看個熱鬧就行,别想那麼多。”
說他冷淡也好,他對這裡大多人都沒什麼好感,誰會去擔心将自己視為災禍的人。
沈阿奶在村裡生活大半輩子,見過太多,每次服徭役,村裡都沒人回不來,看着相識的人面色愁苦,她心裡也不好受。
“阿奶知道,隻是咱到底是小河村的人,不能太過事不關己,讓人看着不好。”
沈長笙點頭:“明日阿奶别出門了,那來的衙差不知好壞,又有幾人,我們家雖不用服役,但難保有什麼牽扯。”
前世徭役時,沈長笙身上傷痕累累,他沒有錢給那些人,分的活自然是最苦最累的,那是他剛十八歲,所以,對這些自诩有點權力欺負普通人的差役,他很是痛恨,能遠離就不靠近。
沈阿奶也知這些,今日來的人配着大刀,長得人高馬大,遠遠瞧着就吓人。
正想着,轉頭就見小黑叼着條大蛇,沈阿奶吓得哎呦一聲,要不是沈長笙扶着,差點坐地上。
“你這狗崽子,咋啥都不怕,快些丢了,這東西會咬人。”
小黑不知沈阿奶害怕,得意洋洋的甩了甩蛇給她看。
沈長笙示意它走開,對沈阿奶道:“山裡碰到的,已經死了。”
沈阿奶最怕就是這長蟲,拍拍胸口道:“下會兒離這東西遠些,我看着像有毒的。”
說着注意到小黑腿上不對勁:“我瞧着黑崽是不是被咬了?”
沈長笙點頭,“那蛇沒毒,阿奶莫擔心。”
若是說實話老人家又該擔心,小黑吃了解藥沒事,也就不必多言,算是給這不聽話的狗子一個教訓。
沈阿奶雖害怕,但還是走近看了看,見小黑活潑的很,應該是沒事。
“娘,您在家呢?”
剛走進院裡,門口就傳來沈大柱聲音。
沈長笙眉頭微凝,“阿奶您先進去,我去看看。”不必想就知道所為何事,他不願沈阿奶摻和。
沈阿奶哪裡會同意,劉桂芝什麼性子她很清楚,小孫子一個人定會吃虧。
“阿奶跟你一起,讓他們回去便是,咱又不去吵架。”
沈阿奶說着,沈大柱二人已經走了進來。
好些時日沒見,沈大柱還是那副幹瘦的模樣,劉桂芝變化挺大,原本村裡最是體面的人,穿了身灰撲撲的短褐,整個人面色也老了不少。
“娘,還好您在家,我們給您帶了點吃的。”劉桂芝掀開籃子,這回倒不是爛紅薯,難得放了幾塊白面餅子。
“好些時日沒來,瞧着都瘦了,身子也沒有以往那般硬朗,您吃苦了。”劉桂芝睜眼說瞎話。
沈大柱看不下去,扯了扯她的衣袖,他娘看着圓潤不少,也不用整天躺床上,明明更好才是。
劉桂芝瞪了他一眼,示意他不要說話。
再面對兩人,沈長笙心裡格外平靜,等人說完,方才淡聲道:“既是覺得我把阿奶養的不好,那不如你們每日送些雞蛋肉菜過來,對了,前幾月贍養費好像還沒給,你們怕不是忘記了?”
之前分家時要求的贍養費,除了第一個月,後面一直沒提過,他也懶得為那些錢去對方家裡,不過既然送上門,就方便說了。
沈大柱臉一紅,他以為他娘沒要,這事揭過去了,這時候沈長笙提起,沈阿奶又在場,着實有些丢人。
“娘,你别生氣,我待會兒就回去拿。”
劉桂芝氣的擰了他一把,拿什麼拿,家裡早沒錢了,自從沈富貴拜了先生,那是隔三差五要銀子,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都得拿錢,即便如此,她也隻能咬牙忍住,等到富貴下場,她在跟那老匹夫算算。
“長笙啊,你富貴哥今年要下場,家裡用錢的地方多,一時半會兒也沒多餘的,不過你放心,等到時候放榜出來,縣衙肯定會有很多獎賞,我讓他親自送過來。”
沈長笙心中冷笑,劉桂芝到底有什麼信心認為他那兒子能考上。
前世他雖在外,若是真的考得上,以他們家性子,早就用各種法子讓他知道。
“那就是不給了,既如此,你們還是回去吧,小黑抓了條蛇,隻是太小,你們留下來怕是不夠吃。”
小黑聽到自己名字,又美滋滋的叼起戰利品,瞧見是劉桂芝,黑眼睛咕噜噜的轉了轉,想了個壞主意。
長蛇突然被小黑摔出去,直接落到劉桂芝身上。
劉桂芝完全沒反應過來,不知蛇已經死了,吓得肝膽欲裂,差點暈過來。
沈大柱一個大男人躲在一邊,看着自己婆娘哭喊,等看清是條死蛇,才鼓起膽子将其撥開。
不過鬧了這一遭,兩口子顯然吓得不輕。
沈長笙走上前,撿起被踩了幾腳的蛇,蛇膽沒破,應該不耽誤賣個好價錢。他沒有換衣裳,身上還沾着血,一股子血腥氣不怎麼好聞。
沈大柱倆人往後退了退,怕他在弄個什麼過來。
“唉,回去吧,你們都回去,以後也不要過來了,就算我死了,我不想看到你們。”
沈阿奶歎了口氣,也猜出這兩人所為何事,他對大兒子這家失望太多了,消磨掉了所有感情。
“娘,明天有衙差過來征徭役,富貴他是讀書人,去不得,大柱的腿腳你也知道,去了也不能幹活。”劉桂芝哭哭啼啼說着,倒是有點真情實意。
沈阿奶攏了攏衣裳,晚上天就冷了,如她此刻的心,“那你們是想誰去,讓我這個老太太嗎?如果人家同意,我去也無妨,省的被你們氣死。”
劉桂芝看了眼冷着臉擺弄蛇的沈長笙,張了張嘴,沒說出口。
倒不是羞愧或不好意思,隻是單純懼怕對方。
沈長笙拎着蛇往門口走,沈大柱夫妻倆趕緊退出去,直到門被關上,倆人大眼瞪小眼,事沒辦成不說,晚上怕是要做噩夢。
“這咋整,村長說明個人就來了,我們家咱辦?”沈大柱愁苦着臉,明明長得高壯,卻是個什麼主意都沒有的。
劉桂芝咬咬牙,“看來隻能請族老來了,隻要他老人家發話,沈長笙不去也得去,除非他不想姓沈了。”
沈大柱神色一喜,“倒是個好主意,我們現在就過去,有富貴在,他肯定會同意。”
倆人商議好,拎着東西直往村口去。
“天色不早了,阿奶,晚上想吃什麼?我去做飯。”沈長笙沒有受到影響,懷裡小兔子早就悄悄跟自己說餓了。
“黑娃他奶給了我一把香椿,炒個雞蛋,在弄點面湯,阿奶來燒火。”
沈長笙點頭,見小黑眼巴巴的看着那蛇,解釋道:“這個不能吃,晚上我炖個肉湯給你。”
怕沈阿奶看着害怕,沈長笙将蛇收進布袋裡。
夕陽将小院染成橘色,嫩綠的青菜長勢極好,用不多久就能吃了。
蕭菟偷偷看了眼沈阿奶,他能感受到對方不高興。
肯定是因為那兩個人,還想欺負長笙哥哥,等他變成人,就幫着哥哥把他們趕走。
察覺到懷裡兔子不安分,沈長笙以為他餓極了,輕聲道:“我換身衣裳就去做飯。”
沈阿奶進了竈房,蕭菟幹脆将腦袋伸出來,悶了一會兒,他有點不舒服。
“蕭菟也要幫你。”
沈長笙輕笑,将他捧在手裡,小小一團昂着頭,氣勢倒是很足,就是這小身闆不知能幫什麼。
晚上吃飯時,沈阿奶說起鄭夫郎的事,小月兒父親兄弟多,肯定是有人要去服役,就是不知道誰家的了,如果關系好,幾家湊湊錢,也能過了這茬。
沈長笙給阿奶夾了塊雞蛋,鄭叔家裡的事他知道不多,若是有需要,他也會幫忙。
這邊正說着,鄭夫郎院子坐着好些人,都是親近的兄弟,隻是此刻的氣氛卻不太好。
鄭夫郎在屋裡哄着小月兒睡覺,淡黃的油燈下,能看清他泛紅的雙眼,顯然是哭過。
小月兒不想一個人睡,外面來了好多人,他阿爹剛才還哭過,他雖小,也知道明天父親可能要被帶走。
“阿爹不哭,小月兒會乖乖聽話。”
鄭夫郎拍拍孩子,擠出一個笑:“好,我們小月兒最乖了。”
“能不能不然父親走,他們說以前有個大伯去了後就沒有回來,我有點害怕。”
鄭夫郎聽了差點落淚,孩子都知道的事,他又如何不知,鐵山的身子還不錯,但這些年掙的錢一部分給小月兒買藥,沒存下多少。
他們家一下子拿不出十兩銀子,他真不知如何是好。
院子裡也陷入僵局,王鐵山幾個兄弟原本商議各家出點錢,家裡婆娘知道後就跑來鬧,怎麼都不願。
王鐵山沉默着蹲在地上,他上頭兩個哥哥也都服過徭役,這次輪到他,這倒是沒什麼,是他該去,隻是小月兒身子不好,家裡留着鄭夫郎一個人,讓他怎能放心的下。
老大王鐵牛剛想說話,被他婆娘擰了下,最終沒說什麼,他娶媳婦晚,好不容易讨到,卻是個虎背熊腰的,脾氣也火爆,今日若是開這口,往後的日子怕是不好過。
看着自己弟弟,王鐵牛歎了口氣,他這個哥哥窩囊了。
“這天也黑透了,既是說好,那我們就回去了,往後若是弟夫郎有什麼需要,來找我便是,咱還是一家人。”
老大媳婦不願多待,在等下去也是一樣的結果。說罷,拉着王鐵牛的衣裳,将人拽走。
老二王鐵柱見狀,對自己夫郎道:“你也回去吧,我跟鐵山還有事要說,家裡孩子還等着你。”
他夫郎個子不高,瘦瘦弱弱,聞言,點點頭。
隻是臨走前,欲言又止,顯然想說些什麼,但性子原因,又有旁人在,終是沒說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