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夫郎等孩子睡着,出來後,院子裡已經沒人了,隻有王鐵山坐在矮凳上,雙目無神的看着遠處,不知在想什麼。
旁邊桌上放着銅闆,用麻繩穿起來,看得出每個都是一點點攢下來的。
他在裡屋,不知後面倆人說了什麼,但是見到這些錢,猜測是老二留下的。
王鐵山身子一顫,像是剛回過神,神色很快恢複過來,“孩子睡了?”
鄭夫郎點點頭,坐在一旁,月色灑在院子裡,蒙上一層淡淡的光輝。
“收起來吧。”王鐵山道。
“老二留下的?”鄭夫郎還是确認一遍。
王鐵山點頭,“他性子最軟,對我們家也照顧。”
“那老大家呢,他們怎麼說?”
雖是輪到自己家,但以前都住在一起,大家的銀子一起花,老大老二去時也帶了不少銀錢。靠着那些錢打點,才能分個好地方,平安回來。
王鐵山沉默半晌才道:“再看看有沒有其他法子,沒有的話也是命,就是苦了你們倆。”
鄭夫郎心裡沉了沉,明明是一家兄弟,以前互相幫忙,為何輪到他們卻不願出手。
夜色降臨,月亮也藏起來,路上什麼都看不清,鄭夫郎睡不着,望着黑漆漆的夜晚,這時候又能去哪兒借錢。
後半夜,寅時,小黑窩在小窩裡睡覺,突然耳朵動了動,睜開眼睛看向院門外。
它悄悄走到門口,透過門縫往外看,天還沒亮,什麼也看不清,但是聞着味道,小黑就知道是誰了。
回頭看了眼緊閉着的房門,阿奶他們都睡覺了,外面的人也不敲門,小黑嗚咽幾聲,不知道要不要去提醒。
裡屋,趴在沈長笙枕邊睡覺的兔子耳朵動了下,從小生活在危險的山林裡,聽覺自然靈敏。
幾步跳上窗台,蕭菟望向濃濃夜色,小黑那家夥正蹲在門口,應該也是察覺到外面的動靜。
跳下窗戶,他飛快的跑到院裡,小黑小聲叫了幾聲,蕭菟沒明白它的意思,順着門縫偷偷探出腦袋。
他嗅覺不如小黑,對外面的人也不熟悉,不知是好壞,但瞧見是那天那位夫郎時,蕭菟便放下心,隻要不是賊人就好,就是不知對方為何這時候過來,人類這個點應該還在睡覺吧。
蕭菟觀察一番,見他眼睛紅紅的,神色也憔悴,莫不是出了什麼事,想到這,他趕緊跑回去,這位叔叔是個好人,他得告訴沈長笙。
脖子酥酥麻麻帶着濕熱,一陣陣還有點癢,睡夢中的人無意識抱住搗亂的兔子,将之攏在懷裡。
蕭菟沒把人弄醒,自己還被禁锢住,掙紮幾下無果,對着沈長笙手指咬了口,力道不大,但他牙尖,還是會痛。
“長笙哥哥。”蕭菟小聲叫道。
沈長笙對小菟的氣息太熟悉,以至于聽到聲音才清醒過來。
他坐起身,将兔子捧在掌心,“怎麼了?可是我壓到你了?”
蕭菟搖頭,沈長笙從來沒有做過這種事,即便是睡熟。
“沒有,不是我。”說完他指着外面,“門口有個叔叔,就是那個鄭夫郎。”
沈長笙神色疑惑,又恢複正常,将兔子放進被子裡,“在這裡别出去,我去叫阿奶。”
白日就算了,這個時候隻有鄭夫郎一人,他還是叫沈阿奶一起吧。
蕭菟是個操心的兔子,“嗯,他眼睛紅紅的,好像哭了很久,有點可憐,你要幫幫他。”
沈長笙點頭,點燃屋裡的油燈。
沈阿奶也披着棉衣出來了,天還沒亮,外面涼意彌漫。
沈長笙打開門,就見鄭夫郎蹲在牆角,聽到動靜半晌才站起來。
涼風吹在身上冷飕飕的,微弱的晨光穿透黑夜,灑在他單薄的衣裳上。
沈阿奶趕緊上前拉着人進屋,“這是咋了,來了怎麼不喊人,外頭這麼冷,身上都涼了,這是站了多久啊。”
鄭夫郎很不好意思,本來打算等天亮一點在敲門,結果卻被發現了。
“我剛過來,打攪你們了。”
堂屋點了盞油燈,沈阿奶拿了件自己的棉衣過來,“有什麼事你喊我便是,都說遠親不如近鄰,咱住的近。”
鄭夫郎披上棉衣,身上很快暖起來,心裡也很感激。
他不想耽誤人休息,這事說出去也為難人,但實在沒辦法,沉默半晌,見沈阿奶催促,方才道:“上頭征徭役,家裡剛好輪到鐵山,隻是小月兒身體不好,我們就他一個孩子,鐵山若是去了,家裡就完全斷了進項。”
沈長笙倒了杯茶水遞過來,“那鄭叔有什麼打算?”
鄭夫郎接過喝了口,他哭了多,嗓子早就幹啞了,溫熱的水劃過,喉嚨舒服不少。
“我想交錢去掉名字。”說罷,看向沈阿奶,“隻是我們家情況你們也知道,一下子拿不出那麼多,所以我……”
說到這,實在沒好意思說下去,哪有人大半夜過來借錢。
沈阿奶沒說話,看了眼沈長笙,雖然她是長輩,但是家裡的銀錢都是小孫子掙得,即便在想幫忙,也開不了這個口。
場面靜默下來,就在鄭夫郎心裡不安時,沈長笙開口了。
“我知道了,鄭叔您等會兒。”
夜色褪去,不知何時天色開始泛白,雞鳴聲迎來了晨曦。
鄭夫郎攥着手裡沉甸甸的銀子,心中也感恩。
送人走後,沈長笙沒有再睡,昨日的獵物除了那條蛇,也有幾隻不太好了,要早些拿出賣。
他早點去,也能快些回來,今日村裡定然不會平靜。
鎮上也與往日不同,一撥撥衙役佩刀出行,做生意的人都心驚膽戰,平日愛占小便宜的老實得很。
沈長笙先将蛇賣去藥材鋪,因為是死蛇,價錢自然要大打折扣,不過最貴的蛇膽保存的好,最後還是賣了二兩多銀子。
至于剩下的獵物,沈長笙沒去擺攤,去酒樓後面賣掉了,價格也比擺攤低上幾文錢。
家裡不能留沈阿奶一人,少點也無事。
這般緊趕慢趕,到家後,時間也不早了,遠遠地就聽見吵鬧哭泣聲,一堆人站在村長家門口,旁邊還有衙差看着。
沈長笙看了眼便收回目光,這裡面沒有沈大柱或沈富貴,他心裡不安。
臨近家門口,這種感覺就應驗了,小小的茅草屋門口,好些人圍着,其中還有佩刀的衙差。
沒看到沈阿奶,盡管知曉走上去就是樁麻煩事,沈長笙也沒有停下腳步。
“哥哥,你快走,那些壞人要來抓你。”
蕭菟從一旁的柳樹後跑出來,他抱住沈長笙的小腿,急切道。
雖擔心沈阿奶,沈長笙還是停下來,抱起蕭菟站在樹後,還是先弄清情況,别被人帶走都不知道怎麼回事。
蕭菟爪子有點髒,他不好意思的蹭了蹭,剛才跑出去想去找沈長笙,卻被幾人孩子發現,追了他好久。
後面他躲在樹後不知怎麼辦,就看見沈長笙回來了。
聽到哥哥問,蕭菟把早上的事簡單說了下。
沈長笙離開不久,沈阿奶在院子掃地,劉桂芝就帶着兩個衙差過來了,他們二話不說就往屋裡去,蕭菟雖然貪睡,但那是對熟悉的人和環境,有陌生氣息時,早就躲起來了。
他們沒找到人,氣勢洶洶詢問沈阿奶,沈阿奶雖然害怕,但還是努力撐着,為防意外,小黑被他提前關進籠子裡,在一旁嗷嗚亂叫。
沈阿奶猜測劉桂芝怕是說了什麼,她穩住心神,詢問情況,那劉桂芝竟說沈家輪到沈長笙前去服役,還說倆家關系好,沒有分家,族老幾人也都過來作證,沈阿奶當時都快氣暈了。
沈長笙用帕子輕輕擦拭着蕭菟爪子上的髒污,聽他說完,神色完全冷了下來,事到如今,這家人還是不放過他。
蕭菟氣呼呼道:“長笙哥哥,那些人太壞了,他們欺負阿奶。”他龇着小牙,“你不要怕,蕭菟會幫你的。”
沈長笙收起帕子,“山裡有我以前住的房子,我指給你看過,你先去那裡玩,等解決完這邊的事,我就去找你。”
蕭菟不明白他為何這樣說,不高興道:“不要,蕭菟要跟你一起,我不會惹麻煩的。”
他是真的很擔心,特别是那兩個帶刀的人,比上回賣豬肉的還吓人。
衣裳被緊緊抓着,他不走,沈長笙也不能做什麼,歎了口氣,他怕出現什麼意外,蕭菟跟着會受牽連。
看着小家夥可憐又擔心的眼神,沈長笙軟聲道:“那在我懷裡,不要出來,無論發生什麼事。”
“沈長笙回來了,快抓住他!”人群裡不知誰先喊了聲,衆人都看過來。
“他還真敢回來啊,我以為早跑了。”
“你這話說的,沈阿奶還在這,他能去哪兒,就是不知沈大柱那邊怎麼說了,分了又說沒分,這下有好戲看了。”
有那事不關己的看熱鬧。
“官爺,這就是沈長笙,你們抓他走就是。”說話的是劉桂芝。
那衙差長得不高,身材卻很壯實,鼓起來的肌肉跟個小山似的,劉桂芝跟他說話也有些怕。
“你就是沈長笙?”還沒走近對方就問。
沈長笙點頭,“是。”
“那好,跟我們走吧,徭役的事已經通知過,你應當也知道。”
劉桂芝得意洋洋的笑了笑,沈大柱低着頭不說話,那所謂公正有威望的族老舔着老臉恭維衙差,沒給他一個眼神。
沈長笙覺得可笑,“我父母已離世,與阿奶兩人單獨住在一起,想來應當不符合徭役的情況,不知為何還要去?”
衙差眉頭微凝,看着沈長笙,神色不太好“你們不是沒分家呢,你大伯養了你多年,怎因不願去而這般說,而且徭役是為百姓做事,你應當感到榮幸,而不是推脫。”
蕭菟握緊小爪子,這人長得這麼壯,怎麼不去,哼,還不是欺負人。
沈長笙神色不變,“但此時确實無我無關,若是不遵循規章來,豈不是亂套了,我相信大人也想将事情完整辦好,不留人餘言。”
剛說完,沈阿奶就從屋裡出來,她神色急切,旁邊黑娃攙扶着。
“找着了找着了,分家字據在這裡。”
她拿着一張薄薄的紙,以往一絲不苟的頭淩亂的散亂着,眼角還殘留着淚痕。
沈長笙握緊拳頭,雙目泛紅,但是什麼都不能做,隻能看着家人被欺。
跳動的心髒被輕輕的按了按,如羽毛般撫平了他所有情緒,沈長笙将手放在胸口,神色恢複平靜。
“官爺您看,我們早就分家了,我是跟着孫子住,還有村長,對,村長也知道。”沈阿奶急忙解釋道。
沈長笙攬住阿奶肩膀,拿起紙張,遞給衙差時,下面藏了些銀錢。
那衙差感受到重量,神色明顯緩了下來,又見紙上寫的明明白白也按着手印,“問清楚也好,省的帶錯了人,我也不好交代。”
他看了眼劉桂芝,前面是看在沈富貴童生的名頭上才給對面子,不過如今他收了錢,那便扯平了。
正在這時,村長李有财來了,他也是聽着動靜,怕事情暴露被找麻煩。
原本打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隻是如今,罷了,終是别人家的事,那日沈長笙說的話他回去想了很久,又在鎮上碰到沈富貴與人吃肉喝酒,家裡早就被掏空了還這般無節制,想來确實很難成才。
到底有點威望,經他确認,那衙差沒再為難人,帶着沈大柱走了。
劉桂芝跟在後頭哭,卻沒有阻止,因為她知道如今這情況,不是他男人就是他兒子,總有一個要去。
“好了,都别圍着了,地裡秧苗都沒插上呢,湊什麼熱鬧?”
說着,他看了眼沈家族老,搖搖頭,無聲的傳達了什麼。
等人散去,村長方才道:“長笙,是我對不住你。”
沈長笙沒說話,鬧了一通,都快晌午了,小兔子怕是餓了。
看着院門在自己眼前關上,村長歎了口氣,是他的錯,沒什麼可說。
沒有意外,最後帶走的是沈大柱,聽到消息,沈阿奶恍惚一瞬,又很快恢複過來。
後來發生一件奇怪的事,那收了銀錢的衙差不知怎的,身上的錢袋子不見了,裡面可不隻有沈長笙的,還有其他人孝敬自己的,那麼多的銀子,他明明貼身放的好好的,可就是不見了。
彼時,他們已經到了鎮上,來來往往人流不斷,盡管他是衙差,也不能攔下所有人檢查,而且這錢說到底也不是正當來的。
忙活一通,什麼油水都沒撈到。
一切塵埃落定,村裡漸漸平靜下來,無論如何,飯還是要吃,地也要種。
後面村長又來了一趟,說起王家那幾塊地,問他還要不要,價錢還是之前說的一樣,沈長笙當時便拒了。
他有新的打算,買地的事不急,總能碰到合适的。
那日去鎮上沒給小菟帶吃的,小家夥生氣了,晚上睡覺都拿屁股對着自己。
今日難得是個好天氣,沈長笙打算帶兔子去鎮上玩,天氣也快熱了,他給小菟買的衣裳怕是不能穿,到時候再買一身。
拿衣裳時,他注意到裡面鼓起一團,沈長笙拿出來,是個陌生的錢袋子。
打開一看,裡面竟然有有将近十兩銀子。
沈阿奶不可能在這放銀子,外人更不會,如此,就隻能是……
正想着,貌似罪魁禍首的兔子探着腦袋,随後從窗口跳進來。
沈長笙蹲下身,将東西放在他面前,神色嚴肅道:“這是你放的嗎?”
蕭菟小心點頭,不知他為何不高興,明明這麼多銀子,可以買很多好吃的。
沈長笙長長吐出口氣,濃眉擰起,“在那弄的,我教過你,不能拿别人東西。”
進入人類生活後,沈長笙會教他很多東西,蕭菟一直都很乖巧。
靈動的兔耳朵緊貼在兩邊,蕭菟知道自己做得不對,但是那個人很壞,他緊張道:“是那日拿刀的那個壞人,他拿了哥哥的錢,我就想把錢拿回來。”
聞言,沈長笙頓了頓,沒想到竟是因他,但這種事着實太危險。
修長的手指輕輕撥弄耷拉的耳朵,沈長笙輕聲道:“你都知道是個壞人,他抓了你怎麼辦?”
耳朵慢慢變得粉紅,酥酥麻麻的,感覺很奇怪,蕭菟想躲開,反而被握緊,他以為沈長笙還在生氣,他隻能微顫抖着身子認錯,“小菟知道錯了,下次不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