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連河畔。
意外遇到胡鐵花的時候,這位風流教主花蝴蝶已在馬連河畔呆了三年零十個月,而距離楚留香和他的上一次見面,已經過去了整整七年。
七年前,華山派清風女劍客高亞男對胡鐵花一見鐘情,在胡鐵花喝醉了酒答應要娶對方之後,這位癡情女劍客更是一個勁追着非君不嫁,胡鐵花躲了高亞男四年,高亞男就找了他四年。
可高亞男不知道的是,胡鐵花心甘情願在這貧瘠缺水的黃土高原呆了足足三年零十個月的原因,也是因為一個女人——一個對他愛搭不理的,樣貌尋常的女人,一個專門給小酒館負責每日送酒的女人。
楚留香見到杜青青的第一眼,他就想問胡鐵花,為什麼看不上樣貌出衆且劍法拔群的高亞男,卻會看上這個樣樣不如高亞男的女子。
他既不理解,便把這困惑訴諸于口。
“哎!我原本隻是想……玩玩,也沒想到她根本不給我好臉色看,根本不搭理我。老胡我偏就不信這個邪。” 他一臉憋屈,又透着股勢在必得。
宋雁歸不喝酒,隻喝茶。楚胡二人久别重逢痛飲快哉的時候,她正眯着眼事不關己地飲着杯中熱茶,蒼白清隽的臉上浮起些微血色,眼裡神色不清。
“我看你還是吃餅,少說話。”楚留香見他越說越不像話,把盤中胡餅塞進他嘴裡。
“唔……”胡鐵花被塞了滿口,黑亮的大眼裡透出一絲困惑。
“杜姑娘今日怎麼還沒來?平日這個時辰,她都會來這送酒了。”宋雁歸冷不丁開口。
“或許是有什麼事耽擱了。”楚留香想到什麼,笑道:“說來一路上從未見你喝酒,倒未想到你會關心這個。”
“我不喝酒,是我要想活久些就得須戒酒。但我喜歡酒的醇香,也讨厭有的人明明隻會胡飲卻盡幹些糟蹋酒的事。”
楚留香聞言暗笑,這番話指桑罵槐,被罵的人卻也活該,不過,倒是少見她這樣直露的情緒。
“杜姑娘,哪個杜姑娘?”胡鐵花渾不覺所以,嚼着餅,大喇喇問。
楚留香無力扶額,同為男子,也難免覺得好友這般有些混賬:“花瘋子,杜青青杜姑娘,她就是你在這追了三年零十個月的姑娘。”
宋雁歸拊掌而笑,眼睛彎成一條縫:“追了人家姑娘三年零十個月,竟不知對方姓甚名誰,人才啊。”
她笑得眉眼彎彎,語氣誠懇,胡鐵花卻終于後知後覺地在這話語裡品出幾分難堪,他第一反應是轉頭向楚留香眼神求救。他一個粗人,本就不耐應對這文绉绉的調調,若對方是個男子他早有多遠溜多遠了,偏偏眼前之人是個姑娘,還是老臭蟲縱要救人,也帶在身邊的姑娘。
多年兄弟,不忍看他難堪,楚留香出言解圍道:“已耽擱了一日,花瘋子,我明日就該動身了。”
“你既然要走,怎麼也算我一個!”
楚留香欣然笑道:“好啊,有你在,我便多一成救人把握,我當然求之不得!”他忽地頓住笑,看向門前出現的身影:“隻是,你不管她了嗎?”
“為了你,我命都可以舍,何況是她。”
“哐當——”酒壺摔碎在地上,裂成數片。宋雁歸喝着杯中殘留帶着股澀意的茶水,目光落在那聽了這番話,驟然變色的杜青青臉上。
“你别走!”杜青青飛也似地跑來扯住胡鐵花的衣袖:“隻要你不走,我就答應嫁給你!”
“嫁”字一出口,胡鐵花瞬時如同兔子遇上老虎竄得老高,掙脫她的手,幾乎是立刻要逃出去。不妨被不知哪裡來的木腿絆了一跤,險些跌了個狗啃泥。
“誰暗算老子!”
楚留香瞥了老神在在團坐椅中品茶的某人,不由失笑,卻也沒拆穿。
杜青青見狀哪有不明白的道理,雖泫然欲泣,卻不甘心,止不住心底空落茫然,淚似斷線珍珠般滾落。
楚留香生平最怕見到女人哭,但已經錯過了最好的跑路時機,他也束手無策。
宋雁歸可不怕,想到自己某位常常失戀常常落淚的師兄,她早已擅長應付這樣的情景。
“咳咳,杜姑娘,”宋雁歸款款起身,手中是塊難得幹淨的白帕子,染了淡淡的藥香,把帕子遞到淚眼婆娑的女子手裡,溫言道:“擦擦吧。”
“謝、謝謝。”察覺對方的善意,杜姑娘接過帕子,隻是看着在一旁抓耳撓腮隻不敢看她一眼的胡鐵花,掩面拭淚,淚卻怎麼也止不住。
耳邊傳來一聲輕歎,宋雁歸看向滿臉苦笑的楚留香,道:“二位能否暫避,我和杜姑娘說幾句話。”
“好!”胡鐵花跳将起來,幾乎立刻又心虛道:“呃,我是說,一切都聽宋姑娘的。”
說着逃也似地竄出了屋子,楚留香看向宋雁歸,見她眉目含笑,向他微微點頭,不知為何也松了口氣,便也随之出了門。
屋外蹦出三裡遠的胡鐵花坐在高石上,長舒一口氣:“诶,老臭蟲,你說我們現在就跑了如何?”
楚留香失笑:“花瘋子,我可不是你。”
“怎麼?哦我知道了,你是不是舍不得那位宋姑娘!”胡鐵花興緻勃勃地調侃,早把剛才的狼狽抛在腦後:“诶,你還沒說,這姑娘到底什麼來曆?身無武功,看着不像江湖人啊。”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她至多算半個江湖人。”
“半個江湖人?什麼意思?”
“她是宋克的後人。”
“宋克?哪個宋克?”
“還有哪個宋克,洪武年間和高啟等人并稱十才子,以善書名天下的宋仲溫。”
“那不就是朝廷中人嗎?”
“宋克少年任俠,善飲善博,後自杜門習書,長于丹青,紅袖書中記錄,他的後人無心官場,于浙北一帶避世而居,自立墨門。”
“墨門……聞所未聞。”胡鐵花撓頭。
楚留香歎氣:“縱是紅袖的記錄也不過寥寥幾筆,至于門中弟子作何營生,會什麼武功一概沒有記錄,是個極少出山的隐士門派。”
“那這宋姑娘,你又是如何遇上的?”
楚留香于是将自己如何于船邊救上宋雁歸一事大緻講了一遍。
胡鐵花聽完,全然忘了剛才她對自己的譏嘲,心底升起淡淡憐惜,已經把一個姑娘可能的遭遇在腦中排演了數遍。
“可她病成這樣,又不會武功,還要與你一道去大漠,那隻能是對老臭蟲你情根深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