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留香不由苦笑:若說一開始,他的确懷着這般自信猜測,但這一路上宋雁歸待人坦蕩端方,倒讓他未曾往這方面想過。或許她曾受過情傷,也或許她和那杜姑娘一樣,知道男人喜歡追逐的劣根性,故意表現地對他愛搭不理?
明知這樣的可能微乎其微,楚留香心底依然莫名生出幾分熱切。卻聞胡鐵花喃喃道:“不過,她真能說服那杜……杜姑娘嗎?這都多久了,我怎麼覺得還是跑路比較實際……”
“我去看看。”
“老臭蟲,你還說你對那宋姑娘心思清白!”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無奈道:“她重傷未愈,我擔心她出事。”
就在楚留香離開,胡鐵花一個人就快等到不耐煩的時候,身後傳來熟悉的腳步聲——
“胡鐵花!我想通了!”杜青青雙手叉腰,她通紅着眼,聲音尚有幾分沙啞,仰頭高聲道:“是你配不上老娘,老娘不稀罕嫁給你了,你滾吧!”
說完轉身跑遠。黃沙陣陣,隻留下一臉目瞪口呆的胡鐵花,還有綴在不遠處笑眯眯的宋雁歸,和姗姗來遲的楚留香。
“所以,你到底對她說了什麼?”往西行的路上,胡鐵花數次忍不住好奇,纏着宋雁歸非要問出個答案來。
被打擾休息的宋雁歸額頭青筋微跳,自醒來後第一次恨自己功力全失,無法任性而為,她隻能朝胡鐵花綻出一抹笑,咬牙切齒道:“我告訴她,你有隐疾,先天不舉。”說完“嘭”地一聲關上車廂,倒頭就睡。
“老臭蟲!你看她!”胡鐵花不滿跳起,楚留香無奈搖頭,卻也不摻和二人紛争,隻叫胡鐵花别再幾次三番打擾宋雁歸休息。
“诶,你說,我究竟什麼時候惹她了?”胡鐵花聽勸放低了聲音,他性格粗中有細,絕非蠢笨,自然能察覺宋雁歸對自己頗為不滿。
被一個好看的姑娘讨厭,這樣的經曆對于胡鐵花而言還是第一次。何況這次,他能察覺對方并非如同杜青青那般是若即若離。
楚留香見他眼神委屈,卻忍不住頻頻朝車廂回望,電光火石間,認為自己察覺到了某種端倪,心中微跳:花瘋子該不會又……
“老臭蟲,你這麼看着我做什麼?”胡鐵花見楚留香莫名盯着自己,疑惑撓頭。
“沒什麼。”楚留香摸了摸鼻子微微苦笑,他隻是忽然想起自己在暗處聽到的宋雁歸與杜青青之間那一番談話——
“沒有他我要怎麼活?”杜青青已然止淚,或許見對方也是個女子,她失魂落魄,喃喃自語。
“你之前沒遇到他,不照樣活得好好的。”宋雁歸輕歎道。
“你不明白,宋姑娘,我從沒遇到過他這樣的男人,以後也不會遇到,這要我怎麼放得下,他不要我,我隻能去死了。”
“癡情錯付,你傷心,他混蛋,我懂。我有個師姐,她和你一樣,也愛錯過人……但是為了這麼個混蛋去死,就太不值當了。”
“他不是混蛋,他是個頂天立地的大丈夫,是、是我配不上他。”
“你說得也沒錯,作為朋友,胡鐵花稱得上重情重義,作為江湖人,難得算是正直坦蕩。但作為伴侶,是他配不上你才對。”
“我?宋姑娘說笑了。我不過一個鄉野村婦……”
“我這人生平最愛說笑,這番話卻發自肺腑。你看他作為男子四處留情,輕薄、浮浪,甚至于玩弄你的感情。惹你這樣的好姑娘傷心,是要下地獄的。”
“宋姑娘你……”
“不必誇我,我知道你要說什麼。”她笑得狡黠,擡手打了個響指:“若天下男兒有一半有我這樣的覺悟,便不會有這麼多錯付真心的杜姑娘了。”
“噗嗤。”對方忍不住笑:“那楚大俠呢,你為何跟着他,我看他倒像是個有情人。”
“你這才是說笑啊杜姑娘,”宋雁歸似是聽了什麼笑話一般哈哈笑道:“他是不是有情人與我何幹,所謂朋友,大抵求一個志趣相投,他雖是紅塵浪子,卻難得是個值得結交的朋友。”
“我此番得以随他西行,也正因為他是個心軟的好人。否則江南景色殊麗,氣候養人,我不如在家種田。”
“你還會種田?”
“是,打小就會。我師父教的。”
“你師父……不教你武功,就教你種田?”
“唔,不錯。”宋雁歸想到高興處,忍不住比劃道:“那麼大的一片田呢哈哈哈,整個師門的人一起種。”
“真好,我真羨慕你,宋姑娘。那你為什麼不回家呢?”
“我行殊未已啊,”她笑,指着天際雁群:“不可複歸來。”
“我不明白。”
宋雁歸微微笑,眼裡流露溫和神采:“那你隻需明白,不是胡鐵花棄你,沒有人可以棄你,因為你隻屬于你自己,為什麼要讓别人掌控你的感情?你才是最重要的。”
“我……宋姑娘,我不是你。”
“你當然不是我,你是你自己啊。”宋雁歸正色道:“杜青青,就是天底下獨一無二的杜青青,你會釀酒,供給馬連河畔最好的小酒館,自力更生,不依附他人,何況,你喜歡的,未見得就是胡鐵花這個人啊。”
“我……我當然喜歡他。你為什麼這麼問?”
“可你說的是你從沒見過他這樣的人,以後也不會遇到。你看着另一個世界的大門向你敞開,本能覺得危險又被吸引,偏偏這個人還對你着迷。可那是假的,你喜歡的不過幻相,他癡迷的也并非真正的你。”
杜青青低喃道:“幻相……”
“沒錯。”宋雁歸趁熱打鐵:“所以,你隻要做你自己就好了,真正喜歡你的人,是不需要你假裝成别人的模樣,也會被你吸引的。”
“……謝謝你,宋姑娘,我記住了。”杜青青擦去淚,笑靥如花。
“害,我說得也未必對,隻是畫地為牢總歸不好,”她擺手,灑然笑歎:“一生何其短啊。”
悲莫悲兮生别離,樂莫樂兮新相知。
她有回不去的故土,雖然惋歎,卻無生執念。宋雁歸腳下的路,一向是朝前走的。
但如果這一生能積累出姬冰雁那樣的财富,走回頭路也不是不行。
她相信在這一點上,宋辭和她師徒倆的意見必定空前一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