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邱勝的話,三人都一時沉默。
邱勝的反應如他們所料,李功徹的舊案早已結案,就算當年查出的人不是真正的兇手,事情過去三十年,他們已經沒有再調查的必要。
哪怕李庚易的案子與三十年前的事有所關聯,難道他們的調查就真的能撼動這一切?
李庚易的案子之所以如此難以推動,除了兇手作案的隐蔽外,警方調查的緩慢也算是有目共睹。
到底有沒有人在背後對警方的調查施加影響,他們心知肚明。
林曜緩緩開口:“師父當年查這個案子的處境也如同我們現在這樣?”
邱勝的目光中沒有絲毫情緒,他終于恢複到如往常一樣平靜。
時隔這麼多年,他自己都以為早已忘記三十年前他經辦的那個謀殺案。生命如此漫長又短暫,他見過太多生離死别。
案子結束就是結束了。
這些年,他很少會想到這個案子。
若非死者是遠山家族的家主,那場命案不會引起那麼多的關注。
其實整個案件并不複雜,一個傭人出于報複心,毒殺了她的雇主——遠山家族的家主李功徹。那時遠山莊園中種了許多紅豆杉,兇手獲取毒藥的難度很低。兇手自殺前承認罪名,寫下了自白書。經過驗證,遺書上的筆迹确實是她本人留下。
後來經過其他人回憶,就在自殺前,那名女傭曾對莊園的其他傭人說了一些再事後看來很像是“認罪”的話,她甚至向她的孩子交代了遺言。
可今天邱勝見到趙語止如此平靜地坐在他面前,告訴他,她就是與蘇茗合作寫出那篇小說的作者時,邱勝的背後忽然泛起冷意,如果無數針尖瞬間刺入他的皮膚。
他讀過蘇茗所寫的那篇小說。
自三十年前起,李功徹的命案為遠山家族籠罩一層神秘色彩。而随着網絡興起,信息的傳播更加快速方便,有很多網友了解到這個案件,遠山家族本就神秘,因為網上的傳言太多,他們會稱李功徹的案件為“懸案”。
其實警方調查的結果足夠詳盡,隻是案件中就有很多細節不便在網上公布,才會讓這些網友覺得這個案子是“懸案”。
在邱勝看來,這個案子其實算不上真正的“懸案”。
唯一奇怪的地方在于,邱勝想不通兇手為何能将罪證處理的如此幹淨。兇手名叫何霓,是遠山家族的一個普通女傭,沒有前科,自幼家境貧寒,受教育程度不高,成長背景簡單,因着郭霜莉的幫助得以進入遠山莊園工作,周圍人都稱她“為人老實善良”。
就是這樣的人殺了李功徹,并且将罪證處理得無比幹淨,如同一個經驗老道的殺人兇手。
警方沒能在證據上抓住她的絲毫漏洞。
開始調查這一案件時,邱勝曾帶着同事審問過案件的目擊證人。因着案情無法推進,終于發現女傭何霓的話中存在漏洞。這個漏洞很不起眼,看起來也與案件毫無關系,但邱勝直覺不對勁,打算立刻針對何霓進行突擊審訊。
就在這時,警方接到消息,何霓在莊園中自殺身亡,身邊留下遺書。
她在遺書中承認自己毒殺李功徹。
她對李功徹充滿恨意,這些年李功徹克扣她的工資,隻要不滿意就随意毆打傭人,甚至毆打郭霜莉。是郭霜莉給了她工作,也是郭霜莉幫助她,讓她生病的孩子能夠去條件那麼好的醫院治病,何霓一直很感激她。
就在案發前一天,何霓偷聽到李功徹責罵郭霜莉,說要“讓她在這個莊園中徹底消失”。
因為氣不過,何霓偷偷在李功徹喝的酒中倒下毒藥,她不知道那小半瓶毒藥足以毒殺一個成年人,她隻是想讓他吃吃苦頭。
沒想到李功徹竟然死了。
何霓感到很害怕,她手足無措,隻能先趁機藏起罪證。她原本就每日在莊園中打掃衛生,沒人會懷疑她的行為。更何況最開始警方沒能檢查李功徹的遺體,李功徹已經下葬,何霓以為自己能躲過去。
直到調查陷入停滞,遠山家族的人終于同意屍檢,棺材重新打開,警方發現了紫杉堿的存在。
何霓在信中表露她心中的後悔,她不想殺人,她知道自己做錯了事,但孩子是無辜的,她的孩子還那麼小,她不求遠山家族能饒恕她的過錯。
隻是,她沒有在信中寫下她到底如何将毒藥倒進謹慎小心的李功徹的杯子中讓他喝下,也沒有透露她到底如何處理了罪證。
邱勝心中有懷疑,她會不會有同夥,她突然自殺是不是得知了警方想要對她進行突擊審訊,想要保下她的同夥。
又或者她其實是被冤枉的,她知道真正的兇手是誰,她想要保下兇手。
這隻是他自己的懷疑,邱勝繼續調查,可他沒能調查出有用的信息,整個案件中根本沒有任何“同夥”的影子。
案件就此結案,遠山家族接受了這個調查結果。郭霜莉悲痛萬分,沒想到當年她親自招進莊園的女傭竟然成了殺害她丈夫的兇手,她從此病倒,最後郁郁而終。
回想到這裡,邱勝擡眼看向坐在對面沙發上的三個年輕人。
他們如此年輕,眼神中對真相的渴求和執着太過明顯,他們還不夠成熟。
邱勝終于明白,當年局長為何力保他,堅持讓他調查李功徹的命案。
因為當年的他也是如此年輕,不知深淺地一腳踏進永不消失的漩渦當中。
“李庚易與李西宸不同。”邱勝終于回答林曜剛剛的問題,“李庚易天生就适合做遠山家族的家主,而李西宸……”
邱勝曾見過李西宸,他頓了頓:“他的心思太過細膩,與李庚易的做事風格截然不同。”
趙語止想起李西宸在她面前矯揉造作地吃下維生素片,又想起他拿着鑰匙打開廢棄書房的場景。
“李西宸曾暗示我們調查遠山家族的遺傳病。”趙語止直白地詢問邱勝,“不知邱警官對這件事是否有所了解?”
“你既然去過遠山家族,應該深有體會,龐大的财富下是整個家族壓抑的氣氛,家族中所思所想都是争權奪利,普通人在那裡生活隻會喘不開氣。生活在這樣的家族中,人又如何長命呢。”
“更何況還有那樣的家族詛咒。”袁晉在一旁應和,“遠山家族的家主活不過四十四歲,李庚易當年敢繼承家主之位,可能是覺得這種詛咒不值得放在眼中吧。不過現在李庚易也死于四十四歲,遠山家族恐怕沒人敢再接下家主之位。”
邱勝的眼神有些奇怪。
趙語止目光一動。
“邱警官沒聽過這個詛咒?”
“我聽過這個詛咒。”邱勝皺起眉,“但畢竟三十年過去,我實在記不清當時的情況了。”
剛剛聽到袁晉的話,他心中直接有一絲不對勁,但他還沒有想通。
“但你心中覺得奇怪,”趙語止盯着他的表情,分析道,“因為李庚易當年繼承家主之位時一切如常,對嗎?”
邱勝思索片刻,勉強回想起當年的情況:“李庚易繼承家主之位時,遠山家族内部并不太平,有人想要争奪家主之位,他們并沒有提過什麼詛咒。但我确實記得隐約從什麼地方聽過袁晉剛剛說過的那條詛咒,隻是我下意識覺得是一句玩笑話。如果不是你們提起來,我幾乎忘了這件事。”
“可現在遠山家族的人很在意這件事啊,”袁晉不解,“他們甚至誰都不敢争家主之位了。”
那為何當年不是這樣?
這件事與命案并沒有直接的牽扯,但他們全都直覺事情不太對勁。
林曜看向他與趙語止:“你們從哪裡得知這條家族詛咒?”
“我是從論壇上得知的。”趙語止說。
袁晉連忙附和,他也是這樣。
他打開手機中之前截圖的論壇頁面遞給林曜看,邱勝也看到了那張截圖。
“不如查一下這條詛咒最早在什麼時候出現?”趙語止提議道。
袁晉立刻點頭:“那我聯系劉億,讓她幫忙查這條詛咒最早什麼時候出現在網絡裡。”
林曜思索:“遠山家族中還有當年的老人,他們或許會記得這條詛咒最早什麼時間在家族中傳播,不過他們不一定肯說實話。”
“卷宗呢,卷宗裡有沒有記錄這條消息?”他又看向邱勝。
邱勝搖頭,毫不猶豫:“沒有,我們當年查案時根本沒有在意那種詛咒。任誰想都會覺得這麼可笑的詛咒都不會是真的。”
袁晉靜靜看了眼邱勝,沒說話,起身直接向劉億撥去電話。
趙語止也跟着拿出手機:“方沛凝現在還在遠山莊園,或許她能問出來一些事。”
她去了客廳另一端打電話。
十五分鐘後,兩人都得到回複。
劉億查出這條詛咒在網絡上最早的出現時間。沒想到十年前網上就有這樣的消息,當時是有人在網上整理了包括遠山家族在内的K國幾大家族的詛咒,并未特地強調遠山家族。
方沛凝也去找了如今仍在遠山莊園内的老人。
她并未找家族内部的人,遠山家族内部成員的利益糾葛太深,她知道問不出什麼,反而是莊園中生活的傭人可能會透露信息。
于是她去找了三十年前就在莊園擔任花匠的徐老伯。可惜徐老伯此時不在莊園,正在花園中的鄭逸德見到方沛凝,主動前來提供幫助。
方沛凝從他口中問出一個重要細節。
他雖年輕,并不清楚三十年前的事,但他很确定地告訴方沛凝,從去年這個時候開始,遠山莊園不知為何重新流傳這條詛咒,莊園中的傭人都知道這件事。
當時李庚易很是憤怒,為此徹查此事,清走了一批多嘴的傭人。
方沛凝的語氣很随意:“那這樣莊園中的人手豈不是會很緊張。”
“對,所以李庚易先生又安排我招了一些傭人,我負責初篩,之後由他親自面試。”鄭逸德看起來毫不防備,點頭,說出幾個人名。
問完話,方沛凝向趙語止打去電話。
趙語止從她的口中聽到一個熟悉的名字。
“張怡?”她重複一遍,“張怡在去年才進入遠山莊園?”
她顯得很驚訝。
李庚易允許高萬錢和張怡兩人經手他的飲食,她以為他們二人應該在遠山莊園工作很久才能得到李庚易的信任。因為張怡看起來很年輕,趙語止還猜測過,她的父母是否在遠山莊園工作過,所以張怡才能在這個年輕的時候就獲得遠山家族家主的信任。
方沛凝的語氣有些猶疑,顯然她也想到了這點:“我特意從側面找其他傭人打聽了,張怡确實是去年才來到遠山莊園,她身份簡單,家世普通,在此之前和遠山莊園沒有關系。而且,去年進入遠山莊園的那些傭人都很年輕,年齡都在二十歲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