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家,某屋床榻上。
柳樊瑀蓦然睜開眼,他瞳孔緊縮,呆坐在榻上背脊處的冷汗還在不停地流,額間豆大的汗珠從臉頰處滴落,呼吸聲越來越急促,呼呼白雪聲仿佛仍在耳邊。
他踉跄下床,點燃燭火,目光往窗邊望去,外邊已然漆黑一片,期間有人送飯來,柳樊瑀迷迷糊糊地聽到了聲,屋外的人見他不回應,也就沒進來。他緩緩倒了杯水,一飲而盡,正放下杯子。
“吱啦”一聲,窗戶被人打開,柳樊瑀眼中一亮,他警覺起來,右手撫上桌上的長劍,随後便見着有個白衣人迅速打開又關上窗子,然後灰溜溜的滾進來。誏寒溪拍了拍衣袍的灰,直直的站起身來。
柳樊瑀:“……”
誏寒溪:“……”
兩人大眼瞪小眼。
柳樊瑀松了握劍的手,再松了口氣。誏寒溪似乎是發現自己方才進來的樣子有些狼狽,他耳根有些紅,理了理頭發,摸了把臉,之後從容地走到桌邊,倒了杯水,也是一飲而盡。
柳樊瑀腦袋嗡嗡作響,他随意作了個揖,而後慢慢走到床邊,整個人又重重的躺在床上。誏寒溪放下杯子,幽幽走到床邊,替他蓋了被子,又拿來一把椅子,細聲問道:“累了?”
“嗯。”柳樊瑀悶聲回道。
“睡吧,”誏寒溪摸了摸柳樊瑀的腦袋,桌上小小的燭火搖曳,二人的影子也跟着晃動,他輕聲道,“我再待會兒。”
其實柳樊瑀睡飽了,隻是腦袋還有些沉,加上誏寒溪爬窗,現在也算清醒了不少,于是他開口問道:“感覺你不大喜歡這。”
誏寒溪幹笑道:“沒有。”
“這會兒爬進來找我,是不想跟那些柳家人待一塊吧。”柳樊瑀翻了個身,繼續道,“你心裡嫌棄。”
“心裡?”誏寒溪疑問。
“對,心裡。”柳樊瑀翻過來看着他,“表面看起來還好,心裡卻不願意。”
“怎麼是心裡?”誏寒溪對上他的眼,笑着問。
燭光印在誏寒溪的臉頰,柳樊瑀也不避開他的目光,說道:“覺得。”
“為什麼。”柳樊瑀這語氣沒有審問,倒是平平淡淡。
誏寒溪撐着臉看他,臉上笑意未減,沉吟許久:“嗯……一定要說?”
柳樊瑀望天:“想聽聽,不說就……”
不說就算了。
柳樊瑀話沒說完,誏寒溪就道:“我不喜歡他們的先祖。”
“嗯。”柳樊瑀回道,一副“似乎有什麼好玩的事”的模樣看着他。
誏寒溪被惹笑,繼續道:“柳家幾萬年來隻有一個成仙的。”
“先祖?”柳樊瑀搶先道。
誏寒溪點點頭,說道:“此後再無一人得道成仙,哪怕天賦異禀,或者有多努力,都沒有一個。隻有一步之遙,可沒人能突破。”
柳樊瑀安靜地聽着他講話。
誏寒溪說:“因為柳家先祖年輕時為了成仙,做了不少荒唐事。他有次殺了千百孩童,将他們關在一個火爐裡,說是會練成一個丹藥。還有次吃了自己的妻子,将她的骨頭燒成灰,加了些不知名的東西。他天賦不高,也不肯努力,總想用些歪門邪道,最後一次,他...”
誏寒溪頓了頓,臉色有些難看:“他去請神,神答應了,也要求他保密...他用子孫後代的命數來改變自己的命數。”
“所以柳家後人沒有一個成仙的?”柳樊瑀問。
“嗯,再大的家族,沒什麼本事,還是要依靠其他大門派庇護。”誏寒溪歎息,“不過那個柳尋,天賦極高,可惜了。”
柳樊瑀沉默許久,問道:“所以我也成不了仙,對嗎?”
誏寒溪聽到後愣了一下,然後笑了,解釋道:“不會,你的命數不歸柳家管。”
“那歸誰管?”柳樊瑀瞄了他一眼。
“既然是甘山的弟子,那就歸甘山管。”誏寒溪笑着解釋道。
“哪有這樣的道理。”柳樊瑀嘟囔一句。
“就是這樣的道理。”誏寒溪再次笑着回道。
柳樊瑀愣着看了他許久,誏寒溪也看着他,最後柳樊瑀問道:“你今晚不回去了?”
誏寒溪點點頭。
“也不怕被發現。”柳樊瑀道。
“我施了障眼法,”誏寒溪自豪道,“這宅子裡的法術限制的了你,對我可什麼都不是。”
“不過...”誏寒溪想了想,“施法的人是成了仙的,你再過個幾年,也能跟我一樣。”
“一樣厲害?”柳樊瑀眼裡有些期待。
誏寒溪用手抵于唇邊,輕笑:“就是能施法了而已。”
柳樊瑀有些喪氣,然後坐起身,下了床,穿好衣服鞋子,掀開一角被褥:“進去。”
誏寒溪還沒笑完,眨了眨眼:“我不睡也沒關系。”
然後柳樊瑀半強迫半推進去的,把人安排在榻上。先前看他不喜歡兩個人擠一起,還是乖乖讓床吧。
柳樊瑀見誏寒溪閉了眼,吹滅了燭光,也趴在床邊,寂靜黑暗的地方總能讓人想到什麼東西,小半個時辰,他試探道:“師祖。”
誏寒溪睡在榻上,柳樊瑀看着他的睡顔,小聲道:“我總想不清小時候遇見你時的容貌,迷迷糊糊的...還有名字。下山半路中遇到你,也沒能一眼瞧出,但事情卻記得比較清楚。有時候做夢會有一點,不知道真假...”
就跟他在鬼鎮裡做的好幾年的夢一樣,他繼續道:“你做了手腳,對吧。”
柳樊瑀靜靜看着榻上男子,像是在等個說法,可榻上的人呼吸早已綿延細長,不知是真睡還是假睡。他看着誏寒溪許久,然後繼續趴着,将頭埋進個胳膊裡,就在此時,耳邊傳來一聲輕輕的“嗯”。
誏寒溪翻了個身,柳樊瑀若有所思,然後閉了眼。
……
誏寒溪很久沒睡過覺了,哪怕躺在床上,他也可以閉着眼睛想事情一整晚,或者一整天,他不喜歡睡覺,因為他一睡就會睡許久,那種在虛無的黑暗之中,他沒有自我,沒有意識。他很害怕,害怕一覺不醒,也害怕會夢到什麼東西,那些他早已遺忘,卻仍處于記憶深處的東西。
他第一次睡得很短,隻有幾個時辰,然後平靜地睜開眼睛,誏寒溪緩緩坐起身來,四周寂靜,他的眼神有幾分呆滞,正望着牆發愣,眼眶微潤,随後在眼角落下一滴淚水,隻有那麼一點,眼眶沒有發紅,鼻尖沒有酸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