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閣之中,君懷睜開眼,眼裡有些疑惑。
那隻妖怪的氣息消失了!
想起前幾日他因為心中不痛快,調動仙氣有意往那處聚集···雖然中途及時清醒停了手,但卻讓他感到惶恐。
他惶恐的并非殺人,而是因嫉妒産生的殺念。
他無情無欲數十萬年,與君拂接觸的不過短短數年,竟讓他的心境大起大落,漂浮不定。這種喜怒哀樂系于一人的感覺讓他不安,不喜。這于他甚至整個仙族而言都是陌生的領域,讓他不知該如何應對。
他覺得是自己情欲初開,所以容易受外界影響,應當去外界走走,用百年,千年,或許萬年方能沉澱。
想着,他也是這麼做的,隻是他方跨出殿門便湧出了濃濃的不舍,腦海中朦胧倩影揮之不去,讓他鬼使神差的又踅身回去。
本就百爪撓心,沒想到又陰差陽錯一瞥池中風月,這一眼讓他徹底心亂如麻。便是他最愛的下棋也不能讓他平靜,眼看着天要亮了,隻能很沒出息的躲了起來,想着不見面便好了。
君懷眸色深沉,思及那抹消失的氣息···他之前看君拂将丹藥吃完後便關了水鏡,因此并不知曉之後發生了何事,本想再用水鏡看看,思來想去,到底作罷。
這廂,君拂取了妖丹之後,便立刻傳信南辭讓他打聽傳承秘法一事。
待事了了之後也沒閑着,她此前去人族走了數遭沒遇上過什麼勁敵,心中不免得意忘形。但是在經過妖族和魔族時厮殺後已被打醒,她不想再面臨那種狼狽的境地,所以之後的日子除了每日對着一線牽同君懷話家常外,便是刻苦修煉。
如此一晃數月,當最後一顆丹藥吃完她的傷也好的差不多了···除了嗓子依舊沙啞,不能直視強光,不能使用神識之外。
令她快意之事不止一件,很快她就收到了南辭的回音。南辭說傳承秘法隻有狐族可以施展,且必須自願才行,所以狐族不願傳授,但是他們給出了另一種方法,雖不如傳承秘法霸道,但也能有八九分的功效。看了眼他傳來的口訣,眼尾眉梢都是壓不住的笑意。
還真是好事成雙。
晚間,木屋中。
君拂盤腿坐在石床上,周身一圈放滿了屬于君懷的小物件,長琴,棋譜,酒壇等,隻要是她能想到的都被找了來。
再者她身處君懷安寝的木屋,又有哪處比這地方的氣息更濃厚呢,君拂這般想着。
膝上雜亂堆疊放着幾本人族的狹邪小說,她打量着手中糖豆大小銀朱色的妖丹,紅唇微張吐出一段口訣。
口訣晦澀,冗長,她背了許久仍是不太熟練。
忽地,她話語一停,抿了抿唇快速說出了君懷的名字,而後又磕磕絆絆的接上咒語。
指尖的妖丹的随着君拂念出口訣,已經脫離了她的手懸浮着,待她念完自行圍着周邊的小物件轉了幾圈後在君拂眼前停下。君拂等了會兒沒看到它有其他反應,正要再念一遍時,就見妖丹綻放出耀眼的紅芒。
·
經過這些日子的靜心打坐,君懷感覺頗有成效,想起君拂時雖還有些微悸動,卻很快可以按捺下。然而今日他卻發現症狀竟莫名加重了,因為他看到了奇怪的幻象。
他眼前的場景不斷變化,一會兒身處妖族,一會兒身處太虛殿,一會兒又置身于人族。
不管在哪兒,身邊總跟着君拂,兩人形影不離,舉止親昵,似相戀多年的情人,被濃濃的愛意包裹。
君拂睜開眼,擦了把額頭不存在的汗。
太奇怪了,太奇怪了。
許是這妖丹年限不足,效果較弱。沒有任何鋪墊,強行灌輸出來的感情,别說君懷了,連她自己都欺騙不了。
不由抓了把頭發蹙緊了眉,正愁着,無意中瞟了眼膝上打開的人族話本,眼睛一亮瞬間有了主意。
如君拂所料,這股情感來的莫名又不合理,君懷很快便清醒過來。隻是還不待有動作,很快又被重新拖入了幻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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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生的建築與街道在眼前顯現,他抱着幾根腿般粗的木樁停在一座宅院前,眼神中流露出一絲迷茫,眼中紅芒閃過,很快便恢複清明,推開門走了進去。
他輕車熟路地将木樁放于廊下風幹,轉身看到地上放了一個竹筐。筐中放着他雕了一半的觀音像,還有一些锛鑿斧鋸等用于雕刻的器具被統籠的收在一塊兒。
這是,肯出門了?
他下意識地看了眼對面,那裡住着一個前兩日渾身是血倒在他家門口被他所救的姑娘。那日他為這她請來大夫看過後就被趕了出去,那姑娘從不出門,一應吃穿用度都讓他從窗戶遞進去。
想起那時匆忙一瞥見到的面容,雖然已經忘了,但猶記得初見時的感覺。
很漂亮。
所以姑娘對他有防備之心,這很正常,他也能夠理解。
擡頭看了看天色,搬了把小桌椅放在院中,又去廚房做了清湯面分成兩碗,又盛了碗雞湯放于托盤中,将自己的一碗放在小桌上。正要端起托盤将那姑娘的送過去,便聽“吱呀”一聲,門開了。
姑娘天生一張笑顔,杏圓大眼,便是冷着臉也沒有什麼威懾力。心跳快了幾分,隻覺得這姑娘分外眼熟,可他分明未曾見過她。他愣在原地腦海中閃過零碎模糊的片段,見姑娘已經來到他跟前站定,方醒過神來,放下托盤,匆匆進屋再搬了條小凳出來。
姑娘已經坐下,拿出一個錢袋遞給他
“多謝你相救,我還會在此耽擱些日子,麻煩你了。”
這般毫不客氣的語氣,他輕笑一聲,并未在意,伸手接過。
他的木雕還未做好,暫時拿不到銀錢,之前的定金也已花的差不多,家裡還有一個傷患,正是花錢的時候,他自然不會客氣,況且這錢大部分都會花在她自己身上。
姑娘落座,拿起碗就要開吃,不妨聽他問道
“我該怎麼稱呼姑娘?”
姑娘的視線從碗中收回,落到男子臉上。是極為好看的一張臉,特别是那雙醒目的桃花眼,不笑時含若有似無的魅惑。笑開時眼尾上勾,微彎的月牙撩人風情,心跳微亂,呼吸一窒,将視線移回碗中
“你就叫我阿茵吧。”
阿茵,不應該叫君拂嗎?
心底下意識冒出這股念頭,而後又是一愣。
他為什麼會冒出這股念頭?君拂又是誰?
幻境還在繼續,水閣之中君懷卻已經清醒過來,想起自己被強行灌輸的感情和幻境所見,心中疑惑,不由再次打開水鏡。
但見君拂雙膝盤坐入定,頭頂一顆銀珠妖丹懸浮,當即明白自己所見幻象乃是君拂所為。
拖動水鏡将妖丹的畫面放大,他曾聽聞狐妖内丹可改人認知一事,今日自己體驗了一番,才知果真不是妄言,若非這妖丹年限太小他也不可能這麼快清醒。
心中又氣又無奈又心疼,她的欲念竟然已如此之深,傷勢本就還未好全,屆時該如何承擔施展秘法之後的反噬?
想着又有些慶幸,還好這妖丹不大,若他在環境中也不反抗,反噬之力應當不會太嚴重。
想起方才見到她懷中打開的話本,好奇看了一眼,所述内容正是他在幻境中所見。
就當一場夢,成全她吧,也許經此一事,能消了她的欲念,今後她便不用再受欲念的折磨,心中對自己如是說。
卻不知是在成全她還是成全自己。
幻境中,他不過恍惚一瞬,很快回神,道
“那阿茵姑娘你便喚我···”
“我知道,你叫君懷。”
君懷一愣
“你怎知?”
阿茵道
“你前兩日和鄰居說話,我聽到的。”
原來如此。
“快吃吧,面要涼了。”
“哦,是。”
兩人不再說話很快吃完面,君懷将碗收拾好,将竹筐提了過來。拿出觀音像,擺出器具,開始繼續雕刻。
阿茵也沒離開,目光在他手上停留了會兒,遊移到他的臉上。她喜歡漂亮的東西,一見到他,便心情舒暢,總感覺曾經無數次在暗中窺看過。
随即又皺了皺眉,他如今沒有功夫在身連她都打不過,為何要偷偷摸摸。
這念頭一閃而過,怪異之處也被她自動忽略。
這般想着,一手放在桌上曲起撐着臉頰,微斜着身子倚着,就這麼看着君懷。
身旁的視線太過熱烈,想不察覺都難,君懷手中動作一頓,停了停。歎口氣轉身看向阿茵,正想問她還有何事,不防與她目光相對。
發現她目光坦蕩飽含欣賞,沒有其他意思,才知自己想多了,在她疑惑的目光中回過頭,繼續手中的動作,這一次心無旁骛,連人何時離開的也沒察覺。
待到天蒙蒙黑才停下,看着手中快完成的木雕,打算今晚一口氣做好,明日便可直接打磨,于是手捧觀音像回了房繼續雕。
熬了半宿的夜,第二日自然起遲了。出了房門便見對門已經起了,門開着人卻不在。
已經走了?不,她昨兒才說還得住幾日,輕輕瞟了眼大門,許是出門透氣去了。
他擡腿往門口走去,想着現在做早膳也來不及了,幹脆去外頭買,卻不想剛摸到門邊,門就被外頭推開
阿茵看見是他,也是一愣,随後提起手晃了晃,道
“起了,正好我買了早膳。”
二人來到桌邊坐下,打開油紙正要開吃,外頭響起一陣炮竹聲,阿茵似想起什麼問道
“我方才出去,見到處挂滿彩綢,鮮花遍地花簇錦攢,是發生什麼事了?”
君懷聞言,點點頭揚起唇,輕聲道
“是仙人遊街,每年選出少男少女共五位使從,由他們扮成仙人,身穿彩衣,頭戴假面,坐在特制的轎子中在城内走上一圈,以求來年風調雨順,五谷豐登。”
說完見阿茵一臉新奇的模樣,頓了頓,仙人遊街曆來隻在主城舉辦,對于外來人來說永遠都是新奇的
“待會兒我帶你去看看?”
阿茵猶豫了會兒,搖了搖頭
“算了。”
君懷看了眼她的面容沒有多說,大口吃完口中的包子,回房拿了頂帏帽出來遞給她
“這樣如何,可安心?”
阿茵擡首看他,他眉眼微彎,眸光潋滟中風情流轉,像畫卷中勾人心魂的九尾狐。
心跳忽然急促,如小鹿亂撞,她錯開眼,接過帏帽戴上
“那走吧。”
君懷跟上
“你放心,我會保護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