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不知是誰保護誰呢,阿茵摸向腰間,唇角無意識勾起。
離開巷子,來到主街時,已經站了好些人。
商販們永遠是最早的,賣七彩穗子的,七彩飯的,或是驅蟲香囊等等,一眼看去無論是入口的還是上手的,都是些富有好寓意的東西。
阿茵看百姓們都挎着籃子,在裡頭裝了好些瓜果或種子,不由好奇道
“他們要做什麼?”
君懷站在她身後,擋住來來往往擁擠的人,解釋道
"是來年要播的種子,他們相信這一日能夠得到仙人賜福,瓜果會更加美味可口,種子則能大豐收。"
說完便聽一陣樂聲傳來,開路的是一輛裝滿五谷瓜蔬的牛車,緊随而來的便是四人擡四面敞開挂上彩綢的轎子,每一個轎子上各自放了稻,黍,麥等。每位使從皆挎一個籃子,站在各自對應的轎上,邊起舞歌唱,邊抛灑籃中五谷。
被隔離在道路兩邊的百姓,烏泱泱的一同湧上來,高舉籃子接着空中落下的五谷。
随着人群湧來,此處立時擁擠,阿茵的帏帽也被撞亂過幾回,隻得伸手扶住,君懷也被迫與她拂緊挨着。
牛車很快來到了他們的位置,他們也被人流逼迫着往前走去,未免兩人失散,君懷隔着衣袖抓住阿茵的手,順着人流約莫走了一炷香的功夫才尋到機會脫困。
二人站在人群後的巷子口,衣裳頭發都已散亂,阿茵帏帽上的紗幔也是七零八碎,又破了好些洞,委實有些狼狽。
君懷松了手,道一句冒犯了。
手上的溫熱突然離去,心中蓦然一空,她垂下眼看了眼手腕,搖搖頭說沒事。
說完眼前遞來一個貓臉面具,君懷道
“帏帽戴着悶熱,不便,戴這個吧。”
哪來的面具?
似猜出她心中所想,君懷幹咳一聲
“方才看見好幾個賣面具的攤子,便順手買了一個。”
原來如此,方才人多,她一手要抓帏帽,一手被牽着,隻知悶頭走,還真沒發現。不由心中慰貼,道了聲謝摘下帏帽将面具戴上。
剛戴好,遊街隊伍也來了,不少人被擠了出來,退到了巷中,阿茵背對着看不見,君懷卻能看見,眼見那人要撞上阿茵下意識要拉她避開。阿茵不察,被拉了一個踉跄向他倒來。
君懷忙又伸手去接,卻正好将人攬進懷中。
兩人均是一愣,一人低頭,一人擡頭,君懷看着她面具後大而明亮的雙眸,忽閃忽閃好似會說話,那句你沒事吧梗在喉間。
因為低頭,半數烏發落下,遮住了他微紅的耳尖。
陌生又溫熱的懷抱,鼻尖充斥着冷冽木香,亦讓阿茵失神。但她很快就将君懷推開,随後轉身一伸手接過向她腦門砸來的東西,拿起來一瞧,見是個土豆,頓時一臉複雜。
扔這個,真不怕把人砸死嗎?
耳邊傳來一聲輕笑,她疑惑擡頭,見君懷手裡也有一個,察覺她的視線,晃了晃
“拿回去加菜。”
阿茵看了眼他手中的土豆,又看了眼自己的,心中無語,忍不住失笑出聲。
在紛擾的人群中,兩人的目光偶爾對上又錯開,微妙的情緒萦繞在彼此心頭。
此時人還多着,二人又等了會兒才散了些許,也有許多人沒有跟着人群往前,而是留在原地撿掉在地上的果蔬。
百姓們太過瘋狂,也就沒再跟上去湊熱鬧。掉頭往家走,路上凡看到什麼完好的瓜蔬也撿了去,将帏帽翻過來裝着,待到家門口時竟也裝了許多。
回來後各自梳洗一番,又開始備午膳,這回阿茵沒再閉門不出,而是主動提出幫忙。二人各自分工,意外的協調,有一搭沒一搭說着話,迅速熟稔親近起來。
吃了飯,君懷便拿出雕好的觀音像和泡好的锉草坐在院中開始打磨。
阿茵就坐在一旁靜靜地看着他,直到他累出了汗遞給他一個帕子,而後就要接過他手裡的東西替他繼續打磨。
“我幫你,你歇會兒。”
君懷微愣,看出她眼中興味,便松了手,回房拿了把蒲扇替她扇風。
阿茵手上不停,嘴巴也沒閑着,打聽着君懷的家世,君懷也沒多想,他身世簡單幾句話就交代了個幹淨。
待他說完,阿茵眸光微動,絮絮道出自己的身世
“我上無父母叔伯,下無兄弟姐妹,孑然一身,倒與你有些相似,所以···”
君懷心中怪異,但仍是安靜聽着,見她停了動作,不明所以,不由擡頭看她。
隻見她一臉嚴肅,語氣真誠道
“我覺得我們很相配,我對你也頗有好感,要不我們處着試試?”
嗯。嗯?
“阿茵姑娘莫開玩笑。”
君懷大驚,迅速紅了臉,嗫嚅着手忙腳亂的要起身,卻被阿茵一把按住,讓他牢牢的坐在登上,皺眉道
“怎麼,你瞧不上我?”
話落不待君懷說話又道
“可我明明感覺到你對我也是有好感的。”
這話讓君懷身子一僵,不知該如何回話,循聲看她。
二人視線交彙,目光灼灼,一瞬間天地寂靜,心跳如雷,又若有和煦的日光傾瀉,花開遍地,情意洋洋。
他眼睑微顫,有些無措地垂下眼,随後又直視她的目光,點點頭笑道
“好啊。”
答非所問,卻都明白這是何意。
似是沒想到君懷會答應,這回反倒是阿茵僵住了身子,被他的笑迷了眼,心思一動,沖着他的臉親了一口。
君懷心中一顫,才将将退下的紅雲再次爬上臉龐。
于是二人短短幾日就從素昧平生一步跨越到了詭異的暧昧關系。
君懷起初還不太适應,被阿茵鬧了幾日,竟也習慣了。
二人日漸親近,唇不離腮。第一次牽手,第一次雨中漫步,第一次親吻,彼此惦記,共同經曆許多的第一次···
寂靜的宅院,此後歡笑不斷。
一晃一年過去,二人已在準備成婚事宜。
君懷為了多掙些銀子接下一筆大單,城外山中建造了一座聖人石像,其後阆苑中的橫梁要雕出聖人事迹,他每日早出晚歸,若遇狂風大雨的天氣便将就着在山中留宿。
待他将橫梁雕完已過一月有餘,因着此前大雨不停,他已有兩日未曾歸家,工錢已經結被他妥善的藏在懷中,根據安排明日一早便可回去。可他見天色尚早,雨也不大,猶豫了會兒還是決定回城去。
他歸心似箭,悶頭趕路,絲毫不知危險來臨。直到腦門一痛,倒在地上,鮮血模糊了視線,有人在他胸前摸索着,見錢袋被翻出來,忙伸手去搶,卻被人箍住雙手,而後又是悶頭一擊,意識昏沉見隐約瞧見還有兩人擡着,将他丢到了坡下。
他夜半醒來,心中挂念阿茵,爬上坡跌跌撞撞就要往城裡去,隻是沒走幾步就已耗費了力氣,再次昏死過去,直到第二日被歸家的工友發現。
阿茵昨日訂好紅綢和喜服後便去城門口守着,一直到夜幕降臨才踅身回去,哪知回去後就一直心神不甯,徹夜難眠,一大就去了城門處守着,卻見君懷的工友背着渾身是血的的君懷走來,阿茵頓時腳底生寒,忙快步上前,仔細看了眼見沒有性命之憂,心中稍定。
待回了家請大夫看過,監工就領着衙門的人來了
“昨日君公子走後,還有三人也出了山。我們已經調查過他們均是外鄉人,應是早有預謀,奪了君公子的錢财後便逃之夭夭···我們會繼續追查,但是一夜過去,怕是蹤迹難覓了。”
說完衙門的人就離開了,監工留下幾兩銀子也要離開,阿茵卻沒接,而是讓他畫了那三人的畫像。
阿茵知道,隻要沒鬧出人命,衙門就不會上心,敷衍個幾日就會不了了之,好在她也沒指望過他們。
晚間,伺候君懷喝了藥睡下,換了身衣裳戴上面具和帏帽,出了門往沉沉的夜色中去。
···
君懷雖然性命無礙,但因失血過多,又淋雨受寒了一夜,也幾乎去了半條命,大半時間都在昏睡,醒來後見着阿茵又是一臉愧疚
“對不起,阿茵,我們的婚事得延後了。”
說完又沉沉睡去。
阿茵眼裡含着淚,沒想到他一開口就是這個,低聲罵了句傻子。
他的病若要好的快,非得用名貴藥材不可,按理說他們是負擔不起的,可他卻一連吃了月餘。就這麼小心将養着,才算好了,隻是到底落下病根,有了頭疼畏寒的毛病。
之後的日子照舊,他惦記着給阿茵攢嫁妝,幹活越發賣力。阿茵見阻止沒用也不再說什麼,隻是他再接要兩地跑的活時,她說什麼也要跟着。君懷不忍她受累,便都拒了。
天朗氣清,他坐在院中刻着自己與阿茵的新人雕像,想着已被延遲許久下月即将到來的佳期滿懷喜悅之情,絲毫沒有發現身旁靜靜聽他說話的姑娘,溫柔的目光中含着擔憂。
随着佳期臨近,阿茵越發焦灼不愛出門,盡管極力掩飾,仍被君懷察覺。他心中有所猜測卻什麼也沒說,就如當初救下重傷的阿茵時什麼也沒問。
終于在一次深夜,阿茵偷溜出去攜着滿身血腥氣歸家時,被起夜的君懷碰了個正着,兩人不得不面對他們有意逃避的事情。
她語氣沉悶,沒有了往日的笑顔,好似回到了初見時
“我是一名殺手,一年前我奉命刺殺一位朝中重臣失敗,按門規我應自我了斷,但我不想死便逃了。之後門中派人圍殺,我因不敵落入河中飄了幾日才得以逃生。數月前你受傷我前去黑市取出了這些年存的家底,沒想露了行蹤,門中得知我還未死,便摸了過來。”
短短幾句,道盡了她的前半生,君懷又是心疼又是愧疚,是自己拖累了她
“阿茵,我們離開吧。”
盡管知道走不了,阿茵還是點了點頭,笑道
“好。”
要麼一起活,要麼一起死,她并沒有要離開君懷,讓他獨自逃命的想法。也許是她本性如此,也許是她自小與殺戮為伍早已性格扭曲,總之這就是她的想法。
欣慰的是君懷好似和她想的一樣,不用她動手。
二人說走就走,簡單收拾行囊就連夜出了城。不料還未行百餘裡就有人追了來,君懷不懂武功,為了不拖累阿茵徑直藏好,阿茵則把他們引至另一處。
打鬥聲越來越遠,天地歸于寂靜,君懷在心中默默數着時辰,見新月不再高挂才起身趔趔趄趄根據痕迹尋去。
随着發現的猩紅血迹越多便越是不安,他不敢呼叫,隻能借着清輝月色一點一點的去尋。終于發現前方有一點火光,摸上前看暗中觀察發現是那夥殺手在準備毀屍滅迹,他視線在幾具屍體上掃了一圈,沒看到阿茵的屍體才放下心來,又從他們的談話中得知,他們也在找阿茵時心中一緊,悄悄離開了此處。
知道另外還有幾批人在尋找,更是焦急萬分。好在還是讓他先一步,在一簇飛鵬草中發現了倒地的阿茵。看着她渾身是血的模樣,顫着手探了探她幾乎摸不着的鼻息和脈搏,心中悲痛萬分。
溫熱的淚落在阿茵的臉龐,她昏昏沉沉睜開眼,想說什麼卻張不開口。
君懷看她還有反應,心中一喜,也終于想起來此處不是久留之地,背起阿茵就要離開。不料還未走幾步,胸口便傳來一陣劇痛,他低頭去瞧,發現心口被一柄長劍貫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