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熱燈》
2024.11.22
郁折桉|晉江文學城獨家發表
水霧迷漫,伴着淅淅瀝瀝的飄雨凝固在半空中,令人看不真切。
尤絮走在教學樓走廊上,餘光裡盡是他人聊着閑言碎語的模樣。她一手拉着書包,漫不經心地穿梭在人群中,另一隻手狠狠攥着衣角,掐得手上軟肉泛紅。
還沒走到班上,她就受了一路的指指點點。不知原因,但她也算是習慣了。
“尤絮,你的數學練習冊好像被搞丢了。”數學課代表帶着戲谑的聲音傳來。
尤絮“嗯”了一聲,頭也不回地鑽進自己的位置。教室裡人聲嘈雜,像刺骨冬風灌進她的耳朵,帶着各種諷刺。
“你們都知道了吧,她那個賠錢的爹昨晚跑女寝樓下鬼哭狼嚎一晚上,我們都沒睡好。”前桌的人見尤絮到來,故意放大聲響,“是誰有個這麼丢人的爹呀,大半夜去女寝是想幹嘛,性騷擾?”
“還好我不住寝室,不然昨晚要笑死咯。”劉婧擺弄着自己剛做好的鮮紅色指甲,嘴唇笑咧開。
那一年,在這個臨海的小城市裡,一些十幾歲的少男少女熱衷于拉幫結派,家境好的仗勢欺人,混社會的校園霸淩。
這些話,尤絮也聽得有點耳朵長繭了。
可難道聽習慣了便開始默認自己的所受之痕了?
“哐”的一下,尤絮踢了下桌角,擡起冷眼。
這一舉動,惹了梁落衣幾人不悅。
劉婧罵道:“你他媽氣個什麼勁兒,脾氣真大啊。”
冷笑。尤絮勾唇,眼底沒有一丁點溫度。“那我是不是應該給你們磕頭,道歉,鞠三躬?”
班上看笑話的人不怕事大,紛紛嬉笑起來。
“梁姐她威脅你啊!”
“不對梁姐,她的意思是要給你磕頭認錯呢!”
“尤絮快跪下,給我們梁姐汪汪幾聲!”
“她跟她那爸一樣下賤,磕壞了腦袋都不需要賠醫藥費。”
……
死。
去死。
你們全都死吧。
雨水依舊依稀可見,空氣裡似乎泛着腐朽的鐵鏽味。
死水複來,卷入心底返潮之處,已掀不起什麼波瀾,隻剩漣漪點點。
尤絮大腦一片昏黑,已然不記得自己是如何狂奔,不顧保安阻攔翻出學校的了。
意識回籠之際,腦仁麻木,尤絮恍若行屍走肉般走在一條偏僻小道上,不知去處。
去哪都行,去哪都好。
她不要再聽見這些聲音了。
尤絮朦胧地記得這邊是個郊外高點蹦極基地,因危險系數高,常年遊客并不多。蹦極運動在這個縣城,本身就不是一項受大衆歡迎的運動。
她順着這條路摸到基地,擡頭一望,隻見有人站在那最高點,穿戴安全裝備。
尤絮順着山坡的陡緣向上爬,耳邊呼嘯着同學下流的謾罵,眼前是霧蒙蒙的美麗。
高台上那人身形冷傲疏離,與同伴撇唇一笑,墜了下去。
幹淨,利落,不帶任何猶豫。
很勇敢。
安全繩一上一下搖蕩在空中,風在怒吼,細雨在呼嘯。
尤絮顧不得擋雨,向着那人奔去。
“太帥了我的哥,你怎麼一點聲音都不發出來,”蹦極那人的同伴拍了拍他的肩膀,“不愧是愛玩極限運動的,這麼高一點也不怕。”
遲宋垂眸松綁着裝備,笑得溫和又冷淡,“還行。”
男人身着一件黑色風衣,身形挺拔,噙笑的眸深邃如漆,五官濃郁立體,鼻梁中間骨微凸更顯桀骜,擡眼間像是高齡之花,渾身散發疏離矜貴的氣質。
尤絮的視線離不開他的唇。雙唇泛紅,潤而有型。
看起來很好親。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尤絮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遲宋見不遠處女孩直勾勾盯着自己,隔着薄霧,兩人相視。
“你也玩兒?”
尤絮“啊”了一聲,“我沒錢玩。”
她的長相不算驚豔那挂,但實屬有種脫俗堅韌的氣質。遲宋沒見過頹得這麼灑脫的女孩,卸掉裝備後,朝她走來幾步。
“想玩嗎,請你。”
尤絮頓了一下,笑了笑,“行啊。”
圓眸微彎,密睫下透着頹喪和清醒的水光,像是對什麼都不在意一樣,視死如歸。
遲宋喉嚨有點發癢,轉身對工作人員說:“這個姑娘要蹦極,帶她上去吧。”
他抽出一支煙點燃,煙霧缭繞中看着尤絮的背影。孤,冷,似乎是最好的單字形容詞。
尤絮是背朝懸崖,自己躍下去的。倒下去那一刻她沒有慌張,除了失重的不适以外,還有解脫。
自由的味道。
此一刻,她無需在意世俗的各種是非,隻知道耳邊,城市在呼嘯。
尤絮整理好衣物從蹦極高台上下來時,遠遠望見剛才那男人靠在觀光亭欄杆旁,有一搭沒一搭地抽煙。她扯了扯嘴角,向他走了過去。
“謝謝你。”
遲宋偏頭,“好玩嗎?”
尤絮答:“挺解壓的。”
兩人之間匿聲一會兒,尤絮開口道:“錢我還是得付你的,雖然我身上隻有這麼多。”
遲宋看着她遞來的六十塊錢,将手中快燃盡的煙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