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絮徹夜未眠。
那場無聲卻又盛大的煙花,在她的腦海裡像老式電影一樣反複播放,慢到每一幀都清晰可見。
驚喜落幕後,落差感襲來。
一股别樣但又說不出來的酸澀感在心頭湧來,尤絮感覺喉間被什麼苦澀的東西梗住了,怎麼做都不合适。
她這樣的人,值得這麼一場絢爛的煙花嗎。
她這樣的人,在遲宋心裡算什麼呢。
那時候尤絮并不知道有個名稱叫做回避型依戀人格,她隻當自己的腦子有病。
好像與他人的距離越近,她便會蔓生出一種很強烈的疏離感與陌生感,刺激着她的五髒六腑,催促着她離别人遠一點。
這大概就是一場夢吧。尤絮想。
不會再有人對她這麼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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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的陰天帶着壓迫感,像是随時都會淅瀝一番。
尤絮收拾好東西後,提着一盒早上剛買的碗兒糕拐進一條年代感的老巷子。尤絮望見了不遠處的那棵老榕樹,猶豫再三後,徑直朝榕樹下的小賣部走去。
滿頭花白的柳奶奶眯着眼躺在躺椅上,腿上趴着酣睡的Moody。
“柳奶奶。”
柳奶奶聞聲睜眼,看見是尤絮,臉上的皺紋擠在一團,“哎喲,是小尤來啦!”
尤絮将木闆凳移過去,坐到柳奶奶身邊,“奶奶這是我買的碗兒糕,您嘗嘗。”
柳奶奶接過那一袋子糕點,拿出一個喂進嘴裡。
“甜的嘞,小尤好體貼。”
“小遲也喜歡吃這個,以前老是給我買來吃。”柳奶奶歎了口氣,“這孩子太忙了,不知道又得幾個月才能見着他。”
尤絮點點頭,“奶奶,您跟遲宋哥是……”
“我家宇兒跟小遲是好朋友,兩個小孩放學後老愛一起回店裡玩,還幫着我看店呢,”柳奶奶笑得很慈祥,像是在回味着什麼,“後來宇兒生病,也是小遲抽空回來幫着我照顧他。”
尤絮發問:“宇兒……在哪裡呢?”
柳奶奶長呼一口氣,仰望天空,“宇兒十七歲就被病魔奪走啦,從那以後都是遲宋一個人常來照看我,哎。我這把老骨頭,應該不久後就能見到他了。”
見如此情形,尤絮攥緊雙手,語無倫次:“對不起啊奶奶……”
“這有什麼,不過看到你啊,我就想到了我家宇兒,”柳奶奶頓了一下,“你們很像,都很懂事,身上都有股韌勁,而且是小遲為數不多的朋友。”
“我跟你說啊,兩個小孩兒以前就在那張桌子上寫作業,我跟他們說那裡太矮了,對眼睛不好,他們也不聽……”柳奶奶起身帶着尤絮走進屋裡,指着那張很矮的老式茶幾道。
上面是被歲月摩挲留下的道道痕迹。尤絮幾乎能想象到兩個少年一起委在那裡寫作業,互相逗笑的模樣。
“小遲這個孩子啊,命苦,别人都說他是什麼闊綽富二代,其實這個家全靠他一人苦苦撐着!”柳奶奶呸了幾聲,好似想到了什麼龌龊之事,“他那個爸媽,沒一個好東西,就算兒子失蹤了都沒有人在意的。”
尤絮心裡一緊。
他的家庭……也是支離破碎的嗎?
她先前一直以為他身處一個優渥的家庭,從小被父母無限的愛滋養,才會長成如此擁有良好教養的人。
原來事實并非如此。
尤絮發覺牆壁上的許多獎狀都是遲宋的。
看來這裡相當于遲宋的另一個家了。
“奶奶,遲宋他……爸爸媽媽對他不好嗎?”
“那豈止是不好啊,有個這麼好的孩子,他們一點都不知足。”柳奶奶再次長歎。
尤絮感覺心口被什麼東西堵住了一般。
為什麼她聽到遲宋并非有個完美的家庭時,心裡會産生一種莫名的抽離感,感覺她與他更相近了呢?
她為什麼會這麼想?
她為什麼會有如此惡毒的想法,盼着别人跟她一樣,也遭受着這世上的不公,然後與其抱團取暖?
她知曉了他人的破碎,同她的碎片有着相似的重合,她見着兩塊碎片緊緊相擁,内心像是拼湊成了一股巨大的孤勇。
原來你離我,并沒有那麼遙遠。
可為什麼我還是會傷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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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迎,零下四度。
江熠推開辦公室的磨砂玻璃門走了進來,見遲宋坐在座椅上玩弄着一串紅繩。
“你這什麼情|趣,誰送的?”江熠饒有興趣地問。
遲宋隻是淡淡地笑,“廣告商那邊談好沒?”
“那談的相當好,柔與集團那邊直接就簽了。”江熠走到遲宋對面坐下,翹起腿。
遲宋眼神落在手上那根紅繩上,修長的指尖繞着繩圈,神情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
江熠撇嘴,“心上人給你買的?不對啊,哪裡見你有過心上人?”
“一隻炸毛的野貓叼來的。”遲宋直了直身子,拉開櫃子将那條鑲着柳絮條的手繩放了進去。
鬼才信。江熠啧啧兩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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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雲高中的晚自習下課鈴打響,學生陸陸續續地從教室裡走出來,勾肩搭背地回家,不到十分鐘教學樓便空蕩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