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雙的皮囊、絕頂的醫術,在江湖上,擁有其中任何一樣都擁有了足以放縱的資本。是以不少人認為,同時擁有這兩項的阮言縱使稱不上蠻橫,也絕對算不上好相處的人。
但恰恰相反,阮言稱得上是一個脾氣極好的人。偶爾幾次任性,在知曉自己闖禍後都會乖乖道歉。
是以凡與阮言相識之人,都會不禁感歎對方的好性情。畢竟刁蠻的美人和脾氣古怪的大夫實在太多了。
陸小鳳不隻一次歎息無情的好福氣。
然而極少發脾氣并不代表沒有脾氣。少女此刻黑眸中怒意翻湧,周身壓抑的氛圍幾乎令人窒息。
銀劍童子從未見過阮言這般模樣,掙紮着想撐起身子,卻半點力氣也使不上來,隻得再次無力地摔回地面。
察覺到身後的動靜,阮言轉過頭直接将甘草糖遞了過去,掩在袖中的手不動聲色地發出淡淡的綠光。
銀劍童子艱難地将阮言遞來的藥吞咽下去。幾個呼吸間便恢複了力氣。
他單手一撐站起身來,動作迅速地拔劍出鞘将護在阮言身後。
在心裡感歎阮言醫術高明的同時,也劃過幾分疑惑,這藥怎麼和他吃過的甘草糖這般像?這個想法稍縱即逝,很快便抛之腦後,警惕四周。
阮言面無表情地盯着孩童,又一次重複道:“叫你來的那個人是誰?”聲音難辨喜怒。
旁人看不見的半空中,藍色的光屏上顯示的名字紅的刺眼。
阮言并不為自己遭受刺殺而感到惱怒,畢竟也不是第一次了。她甚至都不生這孩子的氣。被毒啞的嗓子,硬生生砍去的手腳。這樣的刺客,也極少有人能對他們生起氣來。
她真正憤怒的,是不把這孩童當人看的幕後主使。
刺殺她的是這一個,那是否還有旁人?
究竟是為了刺殺她那些人“制造”出了殘疾人,還是本就有專為這種勾當而準備的殘疾人,此次派來對付她?
不管是哪一種,都令人感到無比的惡心。
阮言手指微動,控制不住地想喚出自己的劍。
那些人……究竟将人命當成什麼?!
不知為何,阮言突然想起了那夜無情似不經意間收走的關于六扇門的情報,電光火石間,她似乎隐隐抓住了什麼。
俯下身子,少女逆着光影的眸中平靜無波,似幽深的古井,令人心裡忍不住發怯。
“說吧,是誰?”冰冷的聲音又一次重複道。
小乞丐身體微微一顫,僅剩的那隻手緊緊握拳,聲音,卻冷靜極了:“沒有人。”
“姑娘。”銀劍童子見狀附在阮言耳旁悄聲道,“他應該是哪家培養出來的死士,恐怕不會開口的。”
縱使對方是使自己殘疾的罪魁禍首?
阮言嘴唇微張,似想說些什麼。
然而目光所及,孩童這個年紀本應明亮生動的瞳孔滿是平靜麻木,以及對她的警惕,又哪有半點對幕後之人的憤恨?
阮言嗫嚅了幾下,最終将即将出口的話盡數咽了下去。
問道:“你們平時是怎麼處理的?”
“壓至六扇門,查清過往,審判量刑。”銀劍童子答道。
“那便這麼辦吧。”少女這般吩咐道。
她放下面紗,轉身将孩童交由了對方。
發生了這樣的事,顯然也無法再逛下去,阮言本打算直接回馬車那裡,突然想起什麼,向前幾步走到銀劍童子方才倒下的位置。
銀劍童子中了藥,那盆菊花自然也遭了殃,花盆重重摔在了地上,磕下了一大角。撒了一地的土。本就蔫答答的菊花僅有的那朵黃花橫腰折斷,顯然是活不成了。
白皙的指尖輕輕碰了碰花枝斷裂的缺口,許是同類相惜,阮言心中不由自主閃過一絲難過。
将小乞丐捆好的銀劍童子餘光不經意瞟見這一幕,安慰道:“阮姑娘别傷心,反正這盆花也不怎麼精神,另買一盆就是了。”
阮言聞言指尖一頓,旋即微微搖了搖頭,鬥笠上的輕紗随着動作輕輕擺動,遮去了少女臉上的神色。
“不用了,這盆就好。”
本也不是為了買花。
安置好馬車匆匆趕來的金劍童子與二人會和時,驚訝地看了下被捆得結結實實的孩童,又不着痕迹地瞄了眼明顯心情不太好的阮言,不動聲色地用肘子駐了駐身旁的銀劍童子,悄聲問道:“發生了什麼?”
銀劍童子歎了口氣:“……别問了,總之不是什麼好事。”
回到神侯府後,阮言拒絕了其他人的幫助,将那株主莖折斷的菊花從花盆裡移栽在了小樓前。
幸而剛下完雨,土壤算得上濕潤,倒也不太難挖。用力壓實周圍的土壤後,阮言站起身來拍了拍手,望着比之前更蔫的花,靜默了一瞬。
忽而輕輕道:“好好活下去。”
縱使并不喜這株花,阮言也從未想過要拔了太扔掉。
為什麼能?
阮言不懂,她尚不會如此對花,為何會有人如此對人呢?
……又或者,他們也算不上人。
無情回來時,日已西沉,隻餘紅霞漫天。
小樓附近的植株因阮言的緣故早已移了個幹淨,突然冒出一株綠色的植物實在醒目,無情定睛一看,從葉子猜出了對方的品種。